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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了你同三太太的事,傳得好生熱鬧,」他湊在她身邊討好地笑著,「你也真是頑皮,同她計較什麼的呢?」
白清嘉當時坐在新宅偏廳的小沙發上,好不容易才沒同這上門蹭過晚飯又賴著不走的徐二少爺坐在一起,哪料還是被他說的話膩味得糟心——「頑皮」?現如今的男子都是怎麼了,莫非以為這樣的油腔滑調很討女孩子喜歡麼?
她輕哼一聲,語氣不善,回:「怎麼,二少爺覺得我做得不妥?」
徐雋旋察覺她不快,心中一凜,趕緊賠著笑臉哄人:「哪兒的話?我就是怕你動氣,到頭來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是最虛偽的話,白清嘉打小便聽父親同母親說過許多回了,男人們似乎總覺得這法子有效,假模假樣地關懷兩句女人的身體便可抵過自己的罪過,其實問題的關節並不在女人該如何調節自己的脾氣,而只在男人不該做惹女人生氣的事罷了。
白清嘉冷笑一下,又抬眼看著徐雋旋,說:「我就是這個脾氣,打從生下來就是這樣,改又改不掉,倒是磨得身邊人難受了。」
「這又是怎麼說的,」對方繼續獻殷勤,「你什麼都好、不用改,要改也是別人改,一切都該由著你。」
如此蠻來的奉承讓白清嘉感到有些好笑,她默了默,說:「那感情好,二少爺可要記住這話,我是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娶什么姨太太的,倘若往後你我真成了婚,你可就再也別想同外面的鶯鶯燕燕有什麼牽扯了。」
這話說得徐雋旋一愣。
不許納妾?這可有些荒唐了。
凡名流權貴,哪一個身邊沒有幾個姨太太?就譬如袁大總統吧,單是明的妾就有九個,暗的那就更多,還有四川那個范紹增,妻妾加起來有三四十房,多麼讓人艷羨!他徐雋旋是徐振大將軍的兒子,怎麼也算有頭臉了,怎麼能只娶一個妻子而不收姨太太呢?
只是白小姐實在太美、勾得他萬分心動,眼下她既然如此說了,不如就先答應下來,等誆她成了婚、再生下一個孩子,這女子便算是拴在他的褲腰帶上了,就算他學了那四川人娶個三四十房進門,她又能怎麼著?
徐雋旋打定主意,心中坦然了,面對白清嘉時那神情可真是萬分真摯,說:「那是自然,婚姻嫁娶全靠一顆真心,三妻四妾怎麼使得?你放心,我這一顆心都在你身上,就算海枯石爛也不會更改,這一生都愛你憐你,絕不教你傷心!」
好聽的情話信手拈來,沒在風月場上浪蕩過十個年頭恐怕都練不出這麼順溜的口條,可白清嘉卻已經厭煩了,不願意再同眼前這個男人兜圈子,心想既然父親不肯為她同徐家人攤派,那這得罪人的話就都由她自己來說吧。
「二少爺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又是何必,也不怕虧心?」她開始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譏誚了,「你瞧上的不過是我的皮囊,而這東西不消幾年就會變了樣子,就好比那些你曾喜歡過的女人,追求的時候對哪一個都是真心,好過之後又都覺得是雞肋,既然這樣還談什麼真情?又何必再結什麼婚?」
連著三句反問真當得一個口若懸河,把徐雋旋都說愣了,不過再愣他還是聽出了白小姐意思——竟是要同他解除婚約!
這怎麼使得!他還不曾有機會一親芳澤呢!
徐雋旋不幹了,又要張嘴解釋哄人,可這回白小姐連這些話都懶得聽,只說了一句「免開尊口」,同時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冷落起來,透著驕矜和漠然,隱約還有些殘酷。
「何況你也知道的吧,」她微微抬著下巴看著他說,「我本來就不喜歡你。」
徐雋旋的確知道他的未婚妻不喜歡自己。
她從不會試圖聯絡他,也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為他爭風吃醋,當年一去法蘭西就是數年,連一封書信都不曾給他寄過,甚至他主動貼上去獻殷勤她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永遠是冷冷地、譏誚地、避之唯恐不及地。
可理性上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一向在風月場上無往不利的徐二少爺怎麼能面對自己的失敗?長三書寓的秦廂明明就喜歡極了他,那煙花間的小鳳仙聽說他以後不來了還傷心得要上吊呢,怎麼偏偏他的未婚妻看不見他的好、還一門心思要同他解除婚約?
他真是想不通,尤其在未婚妻坦言不喜歡他後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坐在偏廳的凳子上連對方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曉得。
忽而耳邊又傳來一道聲音,是一句溫溫柔柔的「二少爺」,他扭頭一看,先對上一雙漂亮動人的眼睛、同他那狠心的未婚妻有七八分相似;他心中一喜,以為是她回心轉意回來哄他了,視線下移時卻又看到了一個塌癟的鼻子,同他中意的人差著萬八千里。
……原來是白清嘉的姐姐白清盈。
她正笑意融融地看著他,十分體貼溫情,還問:「二少爺怎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坐在這兒,清嘉沒陪著?」
這話真是戳了他的心窩子,徐二少爺臉上尷尬,應付著說:「她……她說今日有些乏累,先上樓休息去了……」
白清盈淡淡一笑,也不戳破他的謊言,只順勢在方才白清嘉坐過的小沙發上坐下,抬手取過茶几上的茶具為徐雋旋倒了一杯茶,一邊遞過去一邊柔柔地說:「我那妹妹是被家裡人寵壞了,任性起來可顧不得別人,二少爺多擔待幾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