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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覽也是沒想到徐雋旋會突然鬧這麼一出, 一邊試圖把人拉開一邊問出了什麼事,徐雋旋一個醉鬼能說出什麼利索的話?只會紅著一張臉齜牙咧嘴罷了。
馮覽莫可奈何,只好又扭頭去看徐冰硯, 後者亦皺起了眉頭,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困惑之間那醉鬼卻又說了話, 含糊之間只有「娘十批」這樣的髒話是清清楚楚的, 間或有那麼兩句似是而非的指責,說的是:「要不是你個混帳在背後搞小動作,清嘉又怎麼會想同我退婚!……」
徐冰硯本是面無表情地冷眼看著徐雋旋胡鬧,可這句模糊的言語卻讓他讓他的神情產生了一絲鬆動。
她……
……要退了與徐雋旋的婚約?
漆黑的眼底忽而有一瞬的波動, 如同一粒石子被投進古井、於平靜的水面上盪開小小的漣漪,他一時間有些怔愣,甚至手心微微出汗,難以解釋的無措。
徐雋旋卻管不了那麼多,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小白臉與他有奪妻之仇,這可是不共戴天的,此時此刻就算他一槍崩了他又能怎樣?他父親有通天的手眼,必然會為他擺平一切!
他是怒極了,昏頭的醉鬼比平日更有力氣,竟掙脫了馮覽的禁錮劈手要奪徐冰硯別在腰間的槍——奪槍豈是兒戲?軍人的本能在瞬間甦醒,原本還有些游離的徐冰硯瞬間回神,下意識就擒住了徐雋旋的手臂,正要用力將其折斷時理智卻回了籠、忽而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他不能傷害的,是以手上凌厲的力道瞬間撤去,腰間的槍立刻便被徐雋旋奪走了。
「啪嗒」一聲。
子彈上膛,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主人。
一旁的馮覽本以為二少爺只是酒後失態尋釁滋事,沒想到他竟瘋到要動槍械的地步,驚駭之下也不敢再馬虎,趕緊讓酒店的侍應一左一右把徐雋旋架住,自己則親自冒險繳了他的槍,一邊撕扯還一邊扭頭沖徐冰硯喊:「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快走、快走啊!」
等徐雋旋酒醒已經是後半夜了。
北方冬季嚴寒,似連黑夜也比滬上更為漫長,至凌晨六點仍天光至暗,徐雋旋昏昏沉沉從床上醒來,雙眼在昏暗的壁燈光線里辨認出了坐在窗邊椅子上的馮覽。
酒醉昏睡前的記憶乍然湧入腦海,徐二少爺登時又火起來,一邊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一邊大聲質問:「馮叔你糊塗了?昨天怎麼胳膊肘向外護著徐冰硯?你可知道他做了什麼?他勾引了我的未婚妻!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狂怒的叫囂迴蕩在封閉的房間裡,馮覽的回應卻只是一聲嘆息。
他從窗邊起身給徐雋旋拿了條熱毛巾擦臉,那雙窄小的瞳孔里散發的光卻沒一點溫度,只沉沉地說:「二少爺,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徐雋旋一把將毛巾打落在地,語速極快地質問,「他只是我父親養的一條狗!我殺他還需要看誰的臉色?」
是啊……他徐冰硯只是父親的一條狗。
他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儘管他有討女人喜歡的外表,儘管他有能讓父親賞識的才幹,儘管他除了出身之外什麼都是好的——可那又怎麼樣?怪只怪他不會投胎,活該一輩子給人做牛做馬、最後再被一腳踩進泥里。
想搶他的未婚妻?他一槍崩了他,看他哪來的命搶!
瘋狂的嫉妒和憤恨可以殺人,徐雋旋宿醉的眼睛已經紅了個透,然而當他對上馮覽那雙毒蛇般令人驚懼的眼睛,心中的癲狂又有片刻的冷卻。
「我說了,你不能殺他,」對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雋旋,難道你想讓你父親少一個替死鬼嗎?」
含蓄的言語背後藏匿著難以琢磨的陰鷙和曲折,那是徐雋旋也許一輩子都理解不了的東西。
他生在福窩裡,且因他大哥當年意外在戰場上丟了命他父親便十年怕井繩、再不肯讓自己親生的骨肉沾上軍隊的邊,他因此對時事軍政全無了解,怎麼會曉得他父親正在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買賣?
和洋人共事何異於與虎謀皮?偷盜礦產在眼下政府年年虧空無力償還外債的境況下就是該被槍斃的死罪,安徽和浙江兩省尚好,齊魯一帶卻並非盡在徐振的勢力管控之下,地方上的將領的官員是那麼好調理的嗎?萬一他們不滿分贓的結果、要轉頭把徐振賣給北京政府呢?
這時候他就需要徐冰硯這個義子了——一旦山東形勢有變、抑或洋人貪心反水要掀了桌子,他就要把自己的義子推出去擋災;他可以說一切文書都是他的義子偽造的,是他貪心不足利用身份之便行貪腐賣國之事,屆時再尋幾個親信串好了口供,誰還能翻案?大總統就算知道了這些破事又怎樣?他徐振南征北戰多少年,這點面子會掙不來嗎?
徐冰硯……
那只是一個替死的傀儡,早晚有一天會被棄若敝履,眼下就稍稍給他幾分體面吧……不然,那人豈不是太可憐了?
馮覽眼中隱著輕蔑的神采,嘴角勾著殘酷的冷笑,耳中又聽眼前不懂事的少爺質問:「那就這麼算了?就讓清嘉同我解除婚約?馮叔我咽不下這口氣!我要娶她!」
像個熊脾氣的孩子,但凡有一點不順意便坐在地上流著鼻涕哭嚎吵鬧。
馮覽心中厭煩,可面上卻一點不顯,甚至語氣頗為耐心地勸解,說:「解除婚約?當然不可能,這婚是兩家長輩鄭重定下的,豈能讓你們這些小兒女說解就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