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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等,從白日等到黑夜,等到狂烈的風雨漸漸消弭,可卻仍然沒有等到——她昏睡過去了,連日的疲憊、恐慌、飢餓都是折磨人的元兇,她柔弱的身體早已被突破了極限,能撐到現在完全就是個奇蹟。
直到後半夜她才終於被一陣喧譁聲驚醒,費力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一大群士兵從軍營大門口列隊而入,那一刻她的心飛快地跳動了起來,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充斥在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立刻從泥濘的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跑出營房朝外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他!
就現在!
就此刻!
她要見到他!
這並不很困難,畢竟將軍的營房就在營里最顯眼的位置,此時還是燈火通明的,許許多多的士兵在門口守衛著,還有很多軍醫在不停地進出往來。
他們為什麼這麼忙亂?
他……受傷了麼?
她又在恐慌了,混亂的大腦無法幫助她做出任何理性的決定,彼時她竟就試圖那樣直愣愣往營房裡闖,結果當然是被門外凶神惡煞的士兵們攔住了,他們讓她走、不要來打擾將軍休息。
褚右副也在,看她的眼神最凶,連眉頭都皺成了一團,看樣子簡直想直接把她趕出軍營;還是張頌成及時從營房裡出來了,也許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吧,一邊攔著褚元一邊跟白清嘉說:「小姐進去吧,沒關係的……」
褚右副對這話似乎十分不贊同,當即就要跟張頌成爭執起來,白清嘉卻已無暇再管這些,她的腳步跟她的心一樣急切,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踉踉蹌蹌地闖進了營房,挑開門帘後只見內里燈火明亮,那人正被許多軍醫和士兵簇擁著,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所有人都在忙碌,沒有一個人能注意到她,偏偏只有他看見了。
扭過頭。
在擁擠的人群里。
在嘈雜的聲息中。
……與她目光交匯。
第114章 執迷 與他以瀕死的模樣糾纏
那一刻世界安靜極了。
她的感官全恢復了, 眼睛看得清、耳朵也聽得到,心中的躁動平復得乾乾淨淨,像是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也像是一個無解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可以了, 」她還聽到了他的聲音, 低沉中夾雜一點倦意, 是在對身邊的軍醫說話,「都出去吧。」
他的話很管用,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會忤逆,沒多久就離開了,只留下一室消毒水和藥物的味道。
——她於是總算看清了他。
這個男人一向是很工整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一絲不苟地穿著軍裝, 每一粒扣子都謹慎地系好,端正得像是永遠不會出錯;可現在他看起來卻很凌亂,坐在行軍床的床尾, 軍裝上衣完全敞開著露出整個上身, 腰腹處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邊緣的位置仍然沾著血跡。
……他真的受傷了。
她其實一直知道這個人過得很艱辛, 經歷過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戰役, 可同時她又從沒有真的見過他受傷的樣子,如此殘破、如此疲倦,如此……令人心痛。
他的臉已經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了,偏偏衣服上又沾滿了血, 有的深有的淺,斑斑駁駁的;他卻好像並不是很在意,直到此刻還在用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她,甚至還伸手撐著床尾努力站了起來, 潔白的繃帶立刻就透出了一片紅,是他的傷口又裂開了。
「你……」他朝她走過來了,動作有些遲緩,大概因為真的疼極了,「……受傷了麼?」
你受傷了麼?
她其實已經想了一天了,再見面時他們會說什麼——她猜想他會很生氣的,畢竟他早就讓人提醒過她、讓她不要離開上海,可她卻沒聽他的話,如今還連累他惹上了這麼多麻煩,甚至受了如此嚴重的傷,換誰都會生氣。
可他沒有。
他沒有疾言厲色地質問或指責,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深邃的眉眼低垂著,輕輕問她——「你受傷了麼」。
怎麼辦。
……她又感到鼻酸了。
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有種奇怪的因果,就好比撐起傘來一定能遮陽、傷口撒鹽一定會疼痛,他只要在一些不那麼尋常的時刻出現她就一定會流淚,幾乎要成為難以打破的自然規律。
此刻她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眼前蒸騰起了一片水汽,讓她幾乎看不見他的臉,唯獨低頭時仍被他腰腹間的那抹鮮紅刺痛了,恍惚間像魔怔了一樣伸手去觸碰。
即便隔著層層的繃帶……也還是溫熱的。
「是槍傷麼……?」她沒有回答他,始終低頭凝視著他的傷口,手指極盡輕柔地觸碰著他,「你又流血了……」
他沉默了一陣,上身的肌肉因為她的觸碰而緊繃起來,更僵的卻是他的聲音,在問:「你的手……?」
沒有一個人在回答對方的問題,全是各說各的。
他還比她更過分,已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女人纖細的手於是暴露在了營房內明亮的光線下,尚未痊癒的凍瘡、一半破了一半沒破的水泡、被木板車車把上的倒刺扎出的血口……千奇百怪的傷都出現了,使那雙原本細膩漂亮的小手殘損得令人目不忍視。
他的氣息更沉了一些,好像她這點皮外傷比他受的槍傷更令他難受,隨後她又聽到他有些不快地說:「稍等一下,我叫軍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