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他的眼中已染上笑意,深邃又溫柔,抬頭看了眼檯曆,卻見明天的日程下已經寫滿了安排;他眉頭緊了緊,又看了眼她寫的「明天最好」,沉默片刻後終還是從桌案上取過一張新的信紙,回復——
明日很好。
我去接你。
次日天氣很好,難得出了太陽,暖融得像是已徹底入了春。
白小姐起床之後親自開窗試了試溫度,欣喜地發現這天氣可以穿裙子,於是立刻就把昨晚才好不容易挑好的厚衣服全都拋棄了、又開始從頭搭配,最終選了一條香檳色的半長裙上身,外面只穿一件不很厚的淺棕色大衣,漂亮極了。
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十分滿意,出門的時候卻被她母親叫住,問她這是要做什麼去,當時她父親就坐在客廳里看報,眼睛雖然沒看她,耳朵卻豎得很高、分明是在聽她的回答。
她心虛扯謊,說什麼心情好要出去買新衣服,也不知二老是信了還是沒信;母親只嘆氣,要她再多帶幾個傭人陪著,她不願意,說只要秀知一個人陪著就好,隨後不等母親再說什麼就跑出了家門,那匆匆忙忙的樣子,活像只迫不及待要出去尋求刺激的貪玩貓咪。
可她又怎麼能不急呢?
她……要見到他了啊。
他並未在白公館大門口等她,因為不便被她的家人看到,因而將車停在了兩個街區之外;她到的時候發現他站在車外等她,身形挺拔如蒼松,英俊得令人難忘。
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想笑得太明顯,可走到他身邊時眼睛還是亮亮的,尤其當她看到他望向她時眼底不自覺流露的驚艷和柔情,心裡的得意就更昭彰,以至於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問他:「等很久了麼?」
「沒有,」男人的聲音低沉又柔和,並未指出她遲到二十五分鐘的事實,「我也剛到。」
其實已經等了她快一個小時。
她點點頭、鬆了一口氣,心裡卻因為他這尋常的幾個字而反覆悸動,竟忽而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幸而他體貼,已經為她拉開了軍車的車門,並禮貌地對她提出了上車的邀請。
她別了別自己額前的碎發,以這個不必要的小動作緩解自己的羞澀和侷促,上車前又扭頭給秀知遞了個眼色,是要她別跟著——這是她們昨晚就說好的,如果今天他帶了副官,那她就也帶上秀知;如果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那她就也一個人赴約。
秀知曉得自家小姐的心意、深知她對眼前這位軍官中意得很,自己自然無意厚著臉皮跟上去掃興,可終歸還是難免掛念她的安全,又轉而對徐冰硯欠了欠身,不無憂慮地叮囑:「那今日就煩請您多照顧我家小姐了。」
彼時白清嘉已經坐進了車裡,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身邊,車門還未關上,她能清楚地聽到他的話語:「一定。」
語氣很鄭重,像許諾一樣嚴謹,頓了頓又補充:「天黑前我會送她回家。」
為什麼都說貓咪難伺候呢?因為人總摸不准它們的脈,以為自己做了好事討好了它,結果人家卻偏偏生氣了,冷不丁就要伸爪子撓你一下,就算不動武也要氣哼哼地瞪著你,心裡用來記仇的那本帳簿時不時就要厚上兩頁,上頭一款款都是你莫須有的罪狀。
譬如眼下白清嘉就是不高興了,坐在開車的男人身邊獨自生起了悶氣。
什麼?
天黑前就送她回家?
她承認這番言行的確十分光風霽月高風亮節,可卻未免太不珍惜她的辛苦了!他到底曉不曉得她為了在今天出來見他耗費了多少精力?單是考慮穿什麼衣服都愁掉了她好幾根頭髮!遑論她昨晚還失眠了、今早還為了他跟父親母親說謊了——他呢?根本不體諒她的辛苦,還說什麼天黑之前就送她回家,那他們統共才能在一起待多長時間?
她很喪氣,心裡又憋屈,覺得這男人的心思真是謎一樣難猜,一下子突然在馬場出現撩撥得她難以自持,一下子又急著送她回家了——既然這樣你約我做什麼?乾脆通一輩子的信、含蓄到底算了!
她也是氣性大,就這麼一路憋著抱怨著到了飯店,抬頭一看招牌,「樓外樓」,果然是杭幫菜。
她心裡悶,於是就坐著沒動,他這時也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了,可一時又不能確定她在生什麼氣,想了想覺得她該是對這家飯店有意見,於是就斟酌著問她:「這家店你不喜歡?」
她還是不說話,抱著手臂窩在座位里,他以為這是默認,該是嫌棄這飯店不夠好了——可這已經是時下上海灘名頭最響亮的杭幫菜館,如果她仍覺得不好,那他恐怕還是只能帶她去吃西餐。
車裡靜悄悄的,好一會兒沒人說話,他又看了看她緊繃的側臉,預備調轉車頭往上次那家他們一同吃過的德國餐廳去了;然而車子剛發動她卻也跟著動了,氣哼哼地自己打開了車門要下車,他見狀趕緊把車剎住,等跟下車時她人已經走進飯店裡去了。
……唉。
進包廂後她的臉色也沒多好,可總算還是肯點菜,一口氣叫了七八道,多少帶了些撒氣的意思。
他都由著她,只是仍摸不清她生氣的緣由,心想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一坐到車上卻生氣了——是因為他車開得不穩顛著她了……?
白清嘉此時則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