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頁
她都忍住了,沒有發火也沒有冷言相向,離開丁務真的辦公室後就立刻鑽進了圖書館,接下去幾天都一直拼命地工作,就指望著她的譯作能早日完成,還以為只要讓對方得到署名他就不會繼續像這樣欺侮她了。
她真的太努力了。
沒人比她熬得更晚,就連那些理科醫科的男教丨員們都不能跟她比,每天第一個到圖書館的人一定是她,中途如果離開也一定是因為要去教室上課,課程結束後就會立刻折返,然後一直待到閉館;回宿舍以後她也不肯休息,點上一盞不算明亮的煤油燈,又能一口氣工作到下半夜。
她這樣的狀態實在不免令人擔心,住在她隔壁的程故秋自然不會察覺不到,他很擔心她、一直想找她聊聊,可她卻一直藉故推脫,後來被他纏得沒辦法了才終於說:「你或許還不知道,現在學校里有許多關於你我的傳言,我們雖然清白坦蕩,可有時卻也不能不多些忌諱,最近這段日子還是少來往吧……等過一陣子再看。」
這番變動是令程故秋措手不及的——他也聽說過那些傳聞,雖也覺得謠言荒唐,可……心裡也不是沒有想讓它成真的意思……
他的確喜歡她,想要照顧她呵護她,讓她永遠眉眼帶笑春色盎然,讓她永遠都不必為生計發愁——他會待她很好,如果他們結婚他也會照顧好她的家人,會像對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孝順。
可……她是怎麼想的呢?
她的心意會跟他一樣麼?
他拿不準,尤其在宿舍門口看到她疲憊且避諱的神情以後就更加無法開口,心想再等一段日子也好……等她的翻譯完成他再帶她去學校外面散散心,等那時再告訴她他的心意。
這樣拼命的日子又持續了一陣,到二月十九日她生日這天,總算完稿。
她很高興,看著書桌上厚厚的稿件心中只感到無限的滿足,她想不到比這更好的生日禮物了,儘管只是自己送給自己的。
唯一可惜的是樂極生悲,大概因為工作完成後她的氣猛地鬆了,此前身體和精神積累的疲憊便一股腦兒爆發了出來,於是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場病,當天午後便發起了高熱,人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她打算上床好好睡一覺,也許醒來後就會舒服一些,這樣到晚上她就能有力氣回家一趟了——生日麼,總還是要跟家人一起過才好的。
可她剛躺下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她怕會有什麼重要的事,遂仍堅持撐起身子去開門,卻見門外來的是俄文科的孟柯,她手裡也拿著一沓稿紙,大概是她自己寫的小說,準備要拿來給她品評的。
她努力想招待對方,奈何她的病容實在太過顯眼,以至於孟柯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伸手一摸白老師的額頭又發覺燙得驚人,當下便大吃一驚,隨手擱下自己的稿紙,說:「老師怎麼病得這樣厲害?看過醫生了麼?有沒有吃過藥?」
那時白清嘉的意識已然有些朦朧,恍惚間只搖了搖頭,耳中依稀聽到孟柯說要帶她去醫院,她想推辭,口舌卻已有些不聽使喚,最後竟被一個年輕的學生做了主,攙著她直接走出了宿舍;外面不知何時已下起了大雨,孟柯去尋了一把傘,又帶著她坐上黃包車去了醫院。
可巧,正是她父親原來作名譽董事的仁濟醫院。
她還記得白家鼎盛時的光景,每回家人有個頭疼腦熱來看病總能得到最優厚的對待,海倫護士長的手是很溫柔的,儘管的確有點小小的粗糙,可它給她打的針似乎總沒有那麼疼,會讓她感到難得的安慰。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再有獨特的身份讓人家把她當成貴賓接待,即便外面下著寒冷的大雨也只能硬生生地受著,甚至她們還看到醫院門口停著幾輛威嚴的軍車,一群配槍的士兵牢牢把守著醫院的大門,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軍人……?
她愣愣地、有些回不過神,耳中只有大雨瓢潑的聲音,和孟柯一起擠在傘下,左半邊的身子已經整個淋濕了。
孟柯皺著眉,想走上前去問問情況,守在門口的軍警卻很強硬地把她們擋在了外面,十分強橫地說:「今日仁濟不接病患,到別處去吧。」
這陣仗可真大。
誠然滬上貴人如雲,也不乏那排場大的喜歡隨處清場,凡所到之處必須清清靜靜,一個閒雜人都不許有——可尋常的顯貴人家最多也就是包下一室一層,哪有人如此霸道將整座醫院都占為己有?還派兵將附近圍得水泄不通。
會是……他麼?
白清嘉愈發恍惚,心中卻感到幾分好笑,想著那男人也終歸不能免俗,落魄時怎麼都好說,如今一朝青雲直上便也學會了鋪張招搖——怎麼,這樣的行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它能讓你品嘗到權勢和財富的甘美麼?
她有些輕蔑,甚至都不探究裡面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便早早給他定了罪,心中的疲憊因此而變得更加強烈,她已不願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遂拉了拉孟柯的手,嘆:「沒關係,我們去別家吧……」
第96章 走廊 「你病了?」
她的脾氣真是被磨沒了, 若擱在以往怎麼會這樣容易妥協?現在卻很容易就可以讓步、低頭,大概是因為察覺了自己的渺小,因此跟誰都不願起爭執了。
孟柯卻不像她, 年輕的學生總歸還有幾分意氣, 何況她也擔憂她白老師的身體, 此時即便面對背著槍的士兵也不肯退縮, 同樣強硬地跟對方爭執:「不接病患?上海灘哪家醫院有這樣的規矩?權貴的身體是身體,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今天我們一定要進去求醫, 你們還要開槍殺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