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62頁

    一周後終於到了學校正式開學的日子。

    新學期伊始,不管什麼學校都要把學生們拉到禮堂里訓一訓話的,新滬也不能例外,還一併叫上了在職的所有老師。

    這是非常重要的場合,也是白清嘉第一次見到自己學生們的機會,她十分激動也十分緊張,前一天晚上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第二天還特意起了個大早,翻箱倒櫃找了一件素雅得體的淺褐色衣裙上身,頭髮也梳得規規矩矩簡簡單單,再也不是當年做千金小姐時那般慵懶迷人的長捲髮了,出門前還來來回回對著鏡子照,直到確認自己看起來非常溫和得體才終於捨得出門。

    她很早就到了學校,先去辦公室等了一會兒,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其他幾位助理□□才到;他們跟她不熟悉、因此都沒什麼話跟她說,她只好等他們結伴去了禮堂後再到二樓去找程故秋,他果然很仗義,特意在等她。

    兩人於是一起從教學樓往大禮堂走,一路上看到許許多多穿著淺藍色學生裝的女學生,她們大概從沒在學校里見過女老師、覺得很新奇,因此一路上都在偷看她,然後又跟各自的密友一起竊竊私語,也不知在議論她什麼。

    她有些不自在,話漸漸少了,程故秋笑了笑,安慰她:「往後學生們習慣了便會好了,你是開風氣之先的人,的確會多吃些苦頭的。」

    他實在很會勸人,在安撫她的同時還給她戴了一頂高帽,她笑著點了點頭,心放寬了些,與程故秋一起順著人流走進了禮堂。

    那時大廳里的一排排長椅上已經幾乎坐滿了人,一整個冬假未曾見面的學生們各自高興地跟自己的朋友打著招呼,氣氛十分熱烈;還有一些膽子大的會跟程故秋打招呼,打完之後又會偷偷看程先生身邊美麗的女老師,目光還是帶著探尋,已經不新鮮了。

    她微笑著跟看她的學生一一點頭,直到和程故秋一起在前排的教師座位上坐下,木板長椅個個都有一二丈長,一個能坐五六人,沒有靠背也沒有坐墊,硬邦邦又冷冰冰;沒一會兒丁務真教務長便走上了高高的演講台,可愛的學生們乖順地鼓起了掌,他似頗感滿意,頭昂得比政府里正經的大官員還要高,過了好半晌才過足了癮、比了個手勢示意掌聲停止,熱鬧的禮堂於是漸漸恢復了安靜,他清了清嗓子,接著開始了自己冗長又無趣的陳詞。

    「老師們,同學們,值此二月仲春,新滬……」

    這些千篇一律的致辭白清嘉全然不感興趣,何況丁務真又給她留下過不好的印象,此時便懶得聽他說話;但對方那些枯燥的言辭卻是催眠的良藥,她昨夜沒有睡好、弦繃得太緊,如今漸漸鬆弛,人也開始犯困了,坐在座位上神思飄忽,精神已然有些渙散。

    程故秋見她坐在椅子上頭一點一點、分明是一副渴睡極了的模樣,於是眼中也跟著帶上笑意,默默調整了下坐姿替她擋住旁邊人的視線,以便她偷睡偷得更踏實些。

    可惜就算這樣她的睡眠也還是沒能維繫。

    教務長致辭剛到一半時禮堂的大門就忽然被人推開了,一個學校的老師急匆匆跑進來,當著學生們的面喘著粗氣登登登跑上了演講台、又附在丁務真耳邊說了句什麼,教務長立刻露出了既驚訝又激動的神情,扭頭對滿堂的人說了一句「稍安勿躁」,隨後便招呼上幾位老師一同朝禮堂外跑了出去,動作十分急切,可沒有什麼大官僚的派頭了。

    白清嘉被這番變動吵醒了,皺了皺眉問坐在自己身邊的程故秋:「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程故秋也不明所以,神情若有所思,「也許是有什麼特殊的人物來了,教務長要親自去迎接。」

    原來是這樣。

    白清嘉會意地點點頭,困意涌得越發厲害,可沒過多久又被一陣更大的喧譁聲吵了起來,學生們都在驚呼,極動之下又是極靜,令人不明所以。

    她很茫然,回頭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禮堂門口,只見廳門大開處有一片晃眼的白色日光,有一個人被人群簇擁著緩緩走進來,肅穆的軍裝使他看起來極其嚴厲板正,深沉的眼睛宛若無邊的黑夜,比時下滬上二月的寒風更加凜冽。

    她好像認識他。

    又好像……前所未見。

    第90章 未識 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人生的際遇或許原本就是如此奇妙罷。

    在自以為安定時忽遇當頭棒喝, 又在早已決定揮別過往時再逢故人,漫長又短暫的離別過後彼此的位置完全顛倒,如今已經輪到她蜷縮在人群中仰望那個萬眾矚目的人了。

    他其實沒有太多變化。

    一樣肅穆, 一樣冷清, 一樣板板正正地穿著軍裝, 只是那豎式肩章上的軍銜似乎有了變化, 原本是黃底白條一顆星,現在已經沒有條紋且變成兩顆星了, 她不太清楚那具體代表著什麼,只的確感到今時不同往日。

    他身邊簇擁著很多人,有持槍護衛的軍官,有丁務真教務長和一群她暫且叫不上名字的老師, 人人臉上都堆著笑藏著懼,點頭哈腰殷勤備至,好像都把他當成了可怕的煞星, 唯恐一不小心觸怒了他——他也的確有些嚇人, 過去只是顯得嚴肅,現在卻更凌厲深沉了起來, 漆黑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似乎絲毫沒有被旁人的討好打動。

    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空了。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缺了一塊,有一瞬間她甚至無法分辨眼前的場景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因為她無法說服自己相信此時此刻這個看起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上位者曾跟自己有過絲絲縷縷的瓜葛, 譬如在歡聲笑語的官邸偏廳和她一起打過麻將,在冬夜荒蕪的原野上為她支起火堆烤過甘薯,在人頭攢動的維多利亞大戲院裡陪她看過電影,在水波溫柔的什剎海畔被她逼著一起跳過舞。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62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