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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問什麼呢?
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嫁人了?
你怎麼就不能等我和二哥回來?
你怎麼都不知道反抗……這該死的、殘酷的命運?
想問的東西太多了,到關鍵處反而語塞,到頭來兩個女孩兒只記得緊緊抱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對方遭了多大罪、吃了多少苦;後來還是薛靜慈先回過神,一邊擦淚一邊拉著自己的好友坐到了洋房客廳的長沙發上,臉上還在努力堆出微笑。
「我沒什麼事,一切都好,」她大概以為白清嘉方才要問的是「你怎麼又瘦了」或者其他什麼類似的話,於是反倒主動安慰起人了,只是言語中卻難免摻了幾分落寞與自嘲,「我這身子倒也滑稽,過去以為它還不錯的時候總是這也壞那也壞,如今以為它不行了卻又偏偏比誰都撐得住……」
這是多冷清的話、分明是嫌自己活得久,白清嘉一聽眉頭都皺緊了,忍不住看著對方拔高了聲音說:「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哪有自己作踐自己的道……」
後面那個「理」字尚未出口,她的注意又被薛靜慈的手臂牽走了——只見她纖細蒼白的手腕上赫然有兩道青紫的勒痕,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至今仍然清晰可怖令人髮指!
她一下就著了急,盯著這傷問:「這又是怎麼了?傷是怎麼落的?誰打你了?」
她臉色都變了,薛靜慈這個正主的情緒卻根本不生波瀾,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傷口,只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沒事」,得虧一旁的彩娟憋不住話,一邊抹淚一邊跟白清嘉說:「還不是高家那位小少爺,明知道我家小姐不願意的,偏偏要仗著一紙婚書……」
這……
「那姓高的他竟敢……?」
白清嘉已是勃然大怒,完全更不敢想像這短短兩月之間靜慈究竟了遭受了多少殘酷的羞辱和折磨,同時她也無法再追問下去,只怕勾起對方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憶。
「離婚!必須離婚!」她氣得臉都漲紅了,「如今早不是大清朝了,哪還能由得糟心的家長包辦婚姻?簽了婚書又怎麼樣?法律擺在那裡,明明白白寫著就是可以離婚!你今天就跟我走,跟著我回白公館——」
她真是氣昏了頭,全然忘了自己今日來的目的,也就薛靜慈還理智些,一邊讓彩娟給白清嘉倒茶、一邊勸著她先不要動氣,靜了一會兒又問:「白公館?你家裡……」
這一問才讓白清嘉想起薛靜慈還不知道她家近來發生的變動,只是這匆忙之間她也沒有心思一一跟她詳述明細,只揀關鍵的說:「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之後再仔細跟你講,橫豎眼下我們是又搬回白公館了——我二哥也從日本回來了,現在就在家裡,他很希望能見你一面,特意托我來約你出去。」
話到這裡,薛靜慈的神情終於是變了。
她其實有一雙很拿人的丹鳳眼,微挑的眼尾有很漂亮的弧度,倘若能多些神采一定就會顯得嫵媚,只可惜她一直在生病、什麼風姿都被病氣磨沒了,最後連心裡的意志也被坎坷的生活啃噬得殘缺不全,那雙眼睛於是黯淡了下去,變得平平無奇。
可它曾經裝著一個很美好的人、起碼完整地倒映過他的身影,那人風流多情又彬彬有禮,有像春雨一樣潤物無聲的柔和,在他離開的三年間她就靠著這些微薄的回憶過活,即便遭受再多苦痛也沒關係,因為她知道自己曾在這無謂的一生中做過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便是讓那個原本就很璀璨的人繼續璀璨下去。
現在他終於回來了……就在她婚後的第二個月。
她應該流淚麼?
或許吧……她畢竟吃了太多苦、現在已嘗不出什麼甜蜜的味道了,可流淚實在是沒意義的事,既定的事實無法更改,狠心的上天也不會垂憐,她終歸還是要在自己一片狼藉的生活中繼續耗著,而這一切都與那個人沒什麼干係。
「是麼?二少爺回來了?」
她在滿心的苦澀中微笑起來,看上去是種平靜的欣喜,似乎僅僅是在替友人高興。
「那真該恭喜你……過了這麼久,總算能一家團圓。」
這都是得體的話,白清嘉也謝過了她,隨後又舊事重提說起要請她和白清遠見面,她還是淡淡地笑,蒼白得像是一朵消瘦的丁香。
「還是算了吧,」她溫柔地婉拒,把所有遺憾都密密實實地藏在自己黯淡的眼底,「我這身體也不便出門……」
「那我想法子讓二哥到你這裡來,」白清嘉卻沒聽出這番拒絕只是虛假的託辭,仍在努力試圖促成這場會面,「二哥真的很惦記你,也真的很想跟你見面——你們不是也有交情的麼?這麼多年沒見了,說幾句話總是應當的吧。」
那個人想見她?
是因為感激她過去的幫助?
還是僅僅在遵從無趣的社交規則?
她沒有力氣探究了,也不想知道真相,倘若她永遠不再見他、新的傷懷就永遠不會到來,她可以假裝那個人是真的在乎她、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再次見到她。
「那再過一段日子吧,」她換了一種方式拒絕,「你們家裡應當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我麼,也要再養一養身子。」
這話就沒給白清嘉留餘地了——她還能怎麼爭取?難道要讓人家拖著病體去跟自己的哥哥見面麼?
她只好答應,心裡只覺得淒清,同時又隱隱冒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