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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號大賭場遭不明匪徒劫掠——十六日夜, 法租界東側賭場內突發槍戰,疑有匪徒持槍洗劫,在場共計八十六名賓客無一生還, 日本在華商會總理事木村蒼介意外身亡, 警政廳現就案件疑雲展開嚴密搜查。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日本政府稱將嚴厲追究國民在滬受害案——日本寺內內閣議員高橋重信稱日本國民在滬橫死疑點重重, 責令中國政府從嚴督辦, 或將撤出日本在滬使領館。
中華民國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戰爭陰雲再襲滬上——直系軍部稱有官員在滬失蹤,巡閱使歐陽峰屯兵大名府南線, 經略使趙開成親赴滬上督查軍務,齊魯一帶亦有軍事調動,戰事一觸即發。
……
上海的天已經冷透了。
一入十一月便陰雨連綿冷氣襲人,到下旬時甚至落了一場雪, 溫軟的江南本不該有這樣的嚴寒,可偏偏今歲它來了,人也就只好默默受著。
亂七八糟的消息也多, 戰爭的預感分外強烈, 於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各自的心比飄著雪的天還冷——可不是麼, 眼下報紙上都很少刊載他們歐洲人的戰況了, 就連俄國鬧出的那一場轟轟烈烈且不同凡響的大革命也沒得到多大的版面,申報上一天到晚就是「日本人」、「直隸省」,來來回回鬧得人心慌。
而在這樣一段動盪不安的日子裡,白清嘉有整整一個月沒有見到徐冰硯。
他們最後一次見是在那晚過後的清晨, 醒來時他還陪在她身邊,寬厚的胸膛溫熱極了,令她睏倦得睜不開眼;他一直在哄她,一邊輕輕摩搽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一邊在她耳邊許下諾言, 說他一定會娶她,還掏出了一枚鑽石戒指寄在她這兒,又說他這段日子會有些忙碌、等事情過去了就會登門跟她父母提結婚的事。
她不著急的,畢竟那晚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還沒有做好跟他結婚的準備,何況當時二哥剛離開不久,誰也沒心思辦喜事,她連房間都不願出去,哪裡還有別的心思?
他們於是默默達成了共識,又在那一天默默地分別了,卻沒想到此後一連大半月他都未能抽出工夫來看她,再見似乎成了一種奢望。
她的心早就搖搖欲墜,可因為他不能陪她、她也就不得不自己堅強起來,後來她的父親又因為二哥的去世而一病不起、家裡一片愁雲慘澹,她便愈感到自己不能繼續消沉下去,於是提著一口氣重新回到了過去的生活,照顧父親、安慰母親、陪伴年幼的侄子侄女……裝作二哥的離開對他們這個多難的家庭沒有任何影響。
——可緊接著她就看到了那些報紙。
槍殺、外患、內戰……糟糕的事情像是扎了堆、一股腦兒全竄到眼前了,破碎的消息簡直日新月異,每天打開報紙都會有一個新的噩耗擠到眼前,告訴她那個人的境遇變得更困難了一些。
她見不到他,心於是變得越來越沉,想法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多……她回憶起了那一夜他身上隱約的硝煙味和血腥氣,再聯想起報紙上說的666號大賭場發生的一切,自然便不難串起事情的原委——他殺了那個日本人,或許是為了替二哥復仇,也或許是為了更大的事業。
混亂的時局太過複雜,她已經不知道他能從那一槍里得到什麼,只有他遇到的麻煩是最確鑿的,讓她一個局外人都跟著透不過氣。
她實在太恐慌也太無措了,於是最終還是忍不住久違地給他去了一封信,在信中問他什麼時候才能抽出空來見她一面、哪怕只有一頓飯的功夫也好;他並沒有回覆,只是次日晚上卻突然出現在了白公館的大門外。
那天還在下雪。
他從車上下來,很快潔白的雪片便落在了他的肩頭;她本不知道他要來,在屋子裡聽到外面汽車的響動才急急忙忙跑出去,雪花同樣落了一身,直到後來被他皺著眉用寬大的軍裝外套裹住才重新暖和起來。
「怎麼跑出來了?」他微微嘆著氣,「又不是頭回來,何必來接……」
她卻顧不上說話,仰頭看著他眉梢眼角沾著的碎雪心裡忽然傷情至極,明明也沒受什麼委屈、偏偏眼眶卻立刻紅起來了,就像是……要替他哭泣。
他的眉於是皺得更緊,當下卻只來得及先護著她進屋子,等幫她拍去落在身上的雪才又輕輕抬手幫她擦去眼角的濕潤。
「為什麼哭?」他卻沒看出她流淚的真正理由,還以為她最近又受了什麼新的委屈,「出事了?」
她搖頭,看著面前滿身疲憊的男人說不出話,默了一會兒才牽著他的手往屋裡走,又找秀知安排人給他做晚飯。
白家人已經吃過了、時間正是不巧,白宏景和賀敏之也沒想到徐冰硯會突然登門,眼下只好匆匆從樓上的房間下到廳里招待人;他是有些愧疚,就忽然登門造訪一事對兩位長輩道了歉,過一會兒又在他們陪他一起等待飯菜上桌的間隙提出了要將他們一家暫且送到美國去的想法。
「到……到國外去?」
賀敏之第一個愣了神,一會兒看看徐冰硯一會兒又看看坐在他身邊的小女兒。
「這麼突然?……你們已經商量過了?」
這話賀敏之剛一問出口就知道答案了——此刻她那小女兒的神情比她還震驚、看著未來姑爺眼淚都要掉出眼眶了,怎麼會是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