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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硯……」
她像醉了一樣呢喃他的名字。
「……我們在一起吧。」
手風琴的樂聲是什麼時候停的呢?
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那位彈奏者已經離開了,空蕩蕩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只有什剎海的水波仍在殷勤地作陪,冬春之際的月亮躲藏在雲層之後,好像也不願驚擾這對般配的愛侶。
「其實我原本想等你先說的,我這人有些好面子,也沒做過這種事……」
他們已經不再跳舞了,只是她仍然不肯從他的懷抱里離開,此刻與他的貼近不僅讓她感到悸動,同時還能賦予她近乎盲目的勇氣。
「……可你總是在閃躲,好像有許多顧忌,」她的語氣那麼真誠又那麼婉轉,「我怕你讓我等得太久,就想還是由我來說吧。」
話都這裡時他的眸色愈發濃深了,有一瞬好像打算開口制止她,她卻不理會他的意圖,好像不撞南牆不回頭,已經一口氣說下去了——
「……我真的很喜歡你。」
月夜極靜。
「你也許不信,但我的確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什麼人,」她露出了妥協的苦笑,又不甘又甜蜜,「真的,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討厭交際也不相信婚姻,最怕的就是像我母親那樣一輩子被綁在一個地方受委屈,所以當初父親叫我回國的時候我真是煩透了,覺得自己這一生都要被毀了。」
「……可我卻遇見了你。」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欣喜,因為你我才知道心裡想著一個人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即便我們根本見不到面、說不上話、甚至連通信都斷斷續續,即便我在做著與你毫不相關的事情、跟你隔著那麼那麼遠的距離……我依然還是能感覺到幸福和安慰,好像日子忽然有了盼頭,再也不是那麼無趣難捱了。」
她頓了頓,嘴角的苦笑變得更明顯。
「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顯得很衝動,畢竟我們彼此的相處還不夠多,可你要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點輕慢欺騙你的意思——我已經厭倦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更不想每次剛見你一面就要再次忍受分別——我脾氣糟又沒耐性,這些你都知道的,我只想安安穩穩跟你在一起,能夠知道你在哪裡、在做什麼,或者再至少……能擁有光明正大擔心你和說想念你的權力。」
「唉……我,我是有些語無倫次了……」
「可你知道我的意思對麼?你也明白我是認真的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顧忌,也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不少阻礙,所以直到現在你都不肯主動說要跟我在一起——可這都沒關係,我不在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願意去經歷這些波折,你不必有什麼負累,只要橫下心跟我在一起就好。」
「徐冰硯,我承認是我等不及了。」
「我已經……愛上你了。」
……那是一個多麼動人的夜晚。
美麗的女人依偎在愛人的懷裡,目光緊緊地與他相纏,天知道她有多勇敢,才能捐棄自己的習慣和教養主動對一個男人陳情——她是矜高又好勝的人,無論做什麼都講究一個輸贏,只肯得到別人的鐘情和優待,卻一直吝嗇交出自己的心。
即便是最初面對他時也沒有什麼不同,她總是偷偷計算又斤斤計較,非要逼得男人狼狽侷促才能罷手,如今她卻把此前的一切都十倍百倍地還給他了,所有的主動和矜高都被她交了出去,只要能換來面前這個人所有的愛便絲毫不可惜。
……可他是沉默的。
她沒有如自己預料的那樣等到他深情的親吻和擁抱,甚至都沒在他深沉的眼底發現哪怕一絲溫存的笑意,一貫柔和地面對她的男人忽而變得冷清又漠然,比冬春之際料峭的寒風還要凜冽。
「白小姐……」
他甚至在嘆息。
她的心忽然緊起來了,貓咪總是有察覺危機的天賦,實際這不祥的預感已經籠罩了她一整夜,只是之前她被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一直不肯正視它罷了。
現在她卻有些慌了,陳情之後的女人總是很脆弱、最需要得到男人小心翼翼的愛護,此時他的反應令她由衷感到無措,唯一的辦法卻只是強裝鎮定,她努力裝作沒察覺到絲毫異常的樣子,只看著他問:「怎麼?」
告訴我吧……你想怎麼樣?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男人後退了一步,片刻之前還全然屬於她的懷抱忽而就離她遠去了,夜晚的清寒令她打了個抖,什剎海的水波聲也顯得有些蕭瑟了。
「對不起,」他聲音極低地對她說,「……我很抱歉。」
啊。
……這是什麼意思呢?
誠然這都是極簡單的詞彙,連未啟蒙的孩童都聽得懂,可那一刻她卻如聞天書,不禁又問了他一次:「你說什麼……?」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突然明白它的作用只是自取其辱,甚至在他開口回答之前她已經想阻止他,可惜最終卻沒來得及——
「我很抱歉,」他果然又重複了一遍,謹篤的男人連在這種時候都顯得板板正正,語氣都和前面那句拒絕一樣果斷,只是這回又補了一句,「我們不能在一起。」
多麼平常的一句話。
沒有修飾也沒有婉轉,不加猶豫也不加感情,在這樣情致複雜的狀況里顯得過於寡淡,可是卻又那麼容易地在她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就像猛地被人插了一刀,刀口深得可以要她的命,偏偏血卻還沒來得及流出來,以至於她都感覺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