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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如今……繁華過後只剩慘澹,旖旎之外儘是蒼涼,時過境遷世殊事異,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僵持之時門外又忽然傳來了一聲試探的詢問——
「冰潔?……冰硯哥哥?」
眾人一驚,紛紛扭頭去看,卻見一個文靜秀美的女孩子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欣喜地張望,高漢全已認出那是他們日文科的學生蘇青——她怎麼來了?難道竟也與徐將軍和徐小姐是舊識?
疑問剛剛冒出來,原本還憤懣委屈的徐冰潔便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即便翹著兩根小羊角辮歡歡喜喜地朝蘇青跑了過去,一下就跟對方抱在了一起,兩個女孩子又哭又笑,確是一副久別重逢姐妹情深的模樣,蘇青還拍著徐冰潔的背一邊流淚一邊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們總算平安回來了……」
啊。
這、這女學生藏得也太深了!有如此硬的靠山,此前竟一點風也沒露!
各位□□皆是瞠目結舌,尤其日文科的更加緊張,連忙回想自己過去是否在無意間開罪過她,還沒想清楚便又見徐小姐在伸手朝自己的哥哥招呼,大概是想叫他一起同蘇青敘舊吧。
這些情境都清清楚楚地落進了白清嘉的眼裡耳里,恍惚間竟讓她聯想起了不少通俗小說,她自己大概便是其中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反派角色,富貴時飛揚跋扈惹得人人厭煩,到尾聲時終於遭了報應落魄潦倒,最後要眼睜睜看著他人歡歡喜喜圓圓滿滿,真正是個令人發笑的局外人。
也好吧,就這樣,橫豎是她得不到的東西,別人拿到就拿到,她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她這個反派角色十分小氣,即便到了結局也沒能學得通透豁達,看到人家圓滿幸福心裡還是難免苦澀酸楚,甚至有種難言的委屈和孤獨。
她還是不在這裡旁觀了,原本人家也不需要她這個討嫌的觀眾,此時不走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走呢?
她在越發嚴重的耳鳴中小心藏匿著自己,視線窄到只能看見自己腳下的路,他人的歡聲笑語是對她的凌遲,最後終於忍不住疼要潰敗逃跑了。
她從辦公室跑了出去。
當時好像有人在身後叫她、似乎是他也似乎是別人,她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一心想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她真的很了不起,明明當時整個人都恍惚得要命,可居然還是完好無損地跑下了高高的樓梯。
勵耘樓外是二月寒冷的風,校園裡空蕩蕩的,學生們都已在教室里上課,她於是總算可以在不被人看到的情況下逃回自己的地方了,這真是今天發生的最幸運的事。
……可偏偏連這點幸運也要被人收走。
「白小姐——」
……是他。
這回她可以確定了,因為他的聲音離她很近,大概對他而言追上一個狼狽的女人實在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只要他想便可以摧毀她逃亡的出口。
可你來找我做什麼呢?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就快要堅持不住了麼?
她的心在淌血,卻還要分出神來應付他,停住腳步回過身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即將赴死的戰士,要去打一場註定贏不了的仗,僵硬且虛弱的笑容是她最後的鎧甲,替她遮擋著已經悄悄潰爛的傷口。
「好久不見,」她聽到自己這樣跟他寒暄,「……徐將軍。」
徐將軍。
多麼得體且生疏的稱呼啊,於現在的他們而言真是再恰當也不過,他卻不知何故神色緊了一下,深邃的眉眼間盪出微妙的波瀾,好像也有些恍惚了。
「……白小姐。」
他的聲音還和過去一樣低沉好聽,對她的稱呼也和過去沒有絲毫分別,儘管她早已不是什么小姐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嘲諷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糾正這一切,她剩下的力氣只夠支撐自己站在他面前,不要低頭,不要流淚。
沉默是磨人的,明明他們之間一貫沒什麼話說,可到了此時彼此卻都還是不適應。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語氣不甚平整,只說:「很抱歉剛剛冰潔冒犯了你,我代她再次向你道歉。」
這又是陳舊的話題。
他妹妹冒犯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而他也已經不止一次向她道歉,每次都好像很真誠,可說到底又都沒什麼用——她還記得什剎海畔的那一晚,她追問他到底為什麼不肯跟她在一起,他給出的一條理由就是他妹妹,說什麼他在父母墳前發過誓要照顧她一輩子,所以不能讓她傷心。
那麼她呢?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讓她傷心了麼?
她曾為他這些話不忿過,如今想想也真是可笑,她與他之間不過是毫無瓜葛的兩姓旁人,又怎麼可能比得過他的親生妹妹?過去她的確太驕縱太傲慢了,竟還有過這樣的妄想。
「沒關係。」
她乾巴巴地回答,前後都沒有任何鋪陳,因此顯得枯瘦且不真誠,緊繃的沉默再次籠罩了他們,原來他們早已無話可說了。
他卻好像還未發現這一點,仍試圖使他們之間的相處恢復一些自然,因而又問:「你……過得還好麼?」
這句話在她聽來就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嘲諷了。
他難道不知道她家裡的事麼?難道沒看到她親手擰斷了自己的骨頭忍耐著他和他妹妹的羞辱?難道察覺不了此刻她內心的痛苦和羞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