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頁
——可是誰又真的在乎呢?所謂「國家」不過就是最虛幻最無謂的東西,只有最執妄的蠢貨才會為了它付出自己的一切,「聰明」的人們早就懂得該怎麼拿他人的福祉交換自己的利益,這片土地毀了就毀了,反正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切、去別的國家做高高在上的一等公民不好麼?何必繼續留在這個沒有未來的陳腐之地虛度光陰?
而現在唯一沒有著落的人就是馮覽了。
他太心急也太大意了,被刻骨的仇恨蒙蔽了雙眼、又太過輕視蘇青這個看似無害的女學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在背後算計,最終成為一枚棄子——日本人背棄了過去與他達成的約定,不僅沒有在事發後將他接入日本使領館避禍,而且還在上海全境封禁後拒絕幫他偷渡到海外。
……於是那些糟糕的舊事便再次重演了。
他再次掉入了徐冰硯的羅網,當初對方羽翼未豐、尚且沒能完全掌控整個華東,他還能想方設法鑽空子逃去北方;可如今這偌大一個上海灘已完全是他的囊中之物,要在其中抓出一個逆黨對他而言實在是易如反掌。
馮覽狼狽地在城中流竄了幾日,最終還是不幸被軍方的人抓獲,他們把他關進了警政廳地下陰森的審訊室——天曉得,過去這裡完全是他的天下、他在這裡幫徐振審訊過不知多少來自敵方的特務,沒想到有朝一日卻終於輪到自己坐在了受審的位置上。
幽暗的火光使封閉的刑室顯得更加可怖,掛滿黑紅血跡的刑具正一排排堆在簡陋的牆角,馮覽一一看著、正在試圖壓下自己心中反覆湧起的恐懼,慌亂間卻聽到刑室的鐵門外依稀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過不多時大門便被用力地推開,一群人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為首的那位氣息陰沉的將軍正是他的故人,可卻已經與當年那個忍辱負重的小軍官截然不同了。
「咚——」
沉悶的響聲在陰暗的地下室內迴蕩,那是年輕的將軍一腳踹翻了他的椅子,馮覽的兩隻手臂被牢牢地反綁在背後,此刻只能毫無還手之力地向後倒去,後腦重重磕在被血水一遍一遍染過的石板地上。
「其他人呢?」
徐冰硯面無表情,漆黑的眼中再也沒有任何一點光亮、比白二少爺死去的那個雨天還要陰沉;他的聲音同樣冷極了,瘋狂的凶戾和殺意正在試圖突破他為自己設下的禁制,聲稱要去宣洩那些在他心底積壓已久的痛苦和憎恨。
——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徐冰硯了。
他……就要失控了。
第165章 失控 「徐冰硯你瘋了!」
馮覽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產生恐懼。
他明明那麼熟悉他、還見過他最落魄狼狽的過去, 可此刻卻竟無法直視他黑雲壓城的眼睛;然而恐懼之餘他又感到了一絲痛快,因為他知道只有受了致命傷的孤狼才會變得如此兇狠暴虐——他痛了,痛心疾首。
馮覽笑了起來, 最開始是低聲地笑、後來就漸漸變得放肆, 猙獰的笑聲在空蕩的地下室中反覆盤旋, 交疊的回聲使它顯得更加詭異。
而這顯然激怒了眼前那個正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男人, 對方的耐心和風度似乎也隨著半月前的那場事故一併被炸成了粉末,區區幾聲悖逆的笑便讓他難以忍受, 甚至親自伸手從一旁的火盆里抽出燒得火紅的烙鐵,接著毫不猶豫地狠狠烙在了他的身上!
滋拉——
烙鐵灼燒血肉的聲音阻斷了惱人的狂笑,卻引發了更加瘮人的慘叫,徐冰硯卻好像聽不到似的, 冷沉的眉眼一動不動,早已沒有任何溫情和憐憫。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他的聲音像來自地獄, 「其他人都在哪兒。」
他需要一張完整的名單, 然後徹底肅清直隸省和馮覽個人留在上海的餘黨。
而此刻馮覽的身體已經整個被汗浸透了,也說不清那是被烙鐵燒出的熱汗還是被劇痛逼出的冷汗, 死亡的威壓是如此強烈, 他的精神也在連日的恐慌中變得脆弱不堪、瀕臨崩潰。
「……我的人?」
他倒在地上劇烈地喘著粗氣,聲音已經有些扭曲。
「現在追問這些還有意義麼?」
「徐冰硯……你覺得還有意義麼?」
——馮覽有多麼不甘心啊。
多年前他曾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在外蟄伏忍辱好不容易才重返故地、企圖乘著日本人的東風奪回本該屬於徐振父子的上海,卻沒料到最終功虧一簣, 不但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算計、而且還被背信棄義的日本人徹底拋棄。
事敗就事敗、人生原本一場豪賭,打從進場落座的那刻起他便跟命運簽了生死狀,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也能坦然接受——可他原本明明可以拉著徐冰硯一起下地獄!如果不是那個白清遠莫名其妙橫插一槓在事發當天突然代替了徐冰硯前往西郊礦洞,那麼如今死的人就會是眼前這個弒父殺兄的狗雜種!
他怎麼能不恨!
他的努力全白費了!都在替他人做嫁衣裳!
馮覽的瞳孔再次狠狠地縮小, 就像一條在瀕死之際發怒的毒蛇,燒焦的皮肉讓他更加瘋狂,此刻的他只想把這鑽心的痛全數轉嫁給別人!
「就算你殺了我又能怎麼樣?」
「就算你把我的人一個不落全都殺光又怎麼樣?」
「你的廠已經全毀了!你的人死了上百個!你能讓一切都變回原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