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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卻讓她疲憊極了,每天都累得像要被榨乾了,在戲班子的每一天都漫長得讓人難以想像,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的自己過得究竟有多麼幸福,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十點才起,可以慢慢悠悠地在午後的陽光下翻看一本外國小說,看到無聊時還能吃點精緻的下午茶解悶。
現在?現在只有寒冷和疲憊是她的朋友,那雙曾經像玉一樣細膩漂亮的手沒過幾天就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裡而生出了凍瘡,嬌嫩的皮膚一點一點變得粗糙起來,還有地方幹得裂開了、流出了血。
她不敢讓父母看到,因此後來甚至不能跟家人同桌吃飯了,得麻煩秀知偷偷幫她拿到房裡吃,那光景讓秀知難過得直掉眼淚,一邊看著她吃飯一邊傷感地問:「小姐到底是做什麼去了?究竟是誰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這可真是令人心暖的話。
其實秀知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呢?一個人要照顧一大家子,買菜做飯、打掃收拾、接送孩子上學、去給白老先生買藥……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一個人做的,倘若沒有她留在身邊幫襯著,白清嘉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繼續了。
「瞧你,哭什麼?」
白清嘉擱下飯碗,伸手輕輕幫秀知擦掉眼淚,苦澀的生活已經教會了她強顏歡笑,這是往日生活在蜜罐兒里的她從不曾習得的技藝。
「其實也沒多辛苦,只是看著嚴重罷了,」她努力經營著輕鬆的語氣,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露出抱怨或疲憊的神情,說到一半又流露了些許真心,看著秀智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與溫情,「何況我還能賺到錢呢,不像你,這麼辛苦卻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說這話時她眼裡有愧疚,分明是覺得對不起人家了;秀知看得真切、心裡卻越發替自己的小姐感到難受,一時眼淚掉得更凶,簡直要泣不成聲。
白清嘉嘆息一聲抱住秀智,用自己已經生出凍瘡和裂口的手輕輕拍著對方的後背,輕輕安慰著:「沒事的,沒事的,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地申說。
也不知道是說給秀知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
第82章 羞辱 「可憐見的,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
一個月後, 白清嘉拿到了自己第一個月的工錢——十五大洋。
那錢看起來又舊又髒,完全比不上以往幾十年她從家裡拿到的那些簇新的錢——天曉得鼎盛的白家有多鋪張,凡是要過主人家手的東西都恨不得要逐一噴上西洋香水, 一口氣香上個十年八年才好。
……可就是這些斑斑駁駁的錢幣讓白清嘉感到無比幸福。
她從未覺得錢是如此珍貴, 是要用日復一日的辛勞來交換的, 拿到它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鼻酸, 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別的什麼。
戲班子裡的人都瞧出了她的喜悅,年長的幾位一直帶著善意調侃她, 恭喜她終於賺到了月錢;只有幾個年輕的小戲子對她很輕蔑,其中一個叫明春的還在冷嘲熱諷,說:「上不了台面的鄉巴佬,難道這輩子沒見過錢?幾個子兒就滿足的人活該受一輩子窮。」
這話可真不知深淺, 這麼說的人恐怕都想像不到被她嘲諷的人曾經過著多麼貴不可言的生活;夏蟲不可語冰,白清嘉甚至都懶得跟她搭腔,逕自和幾位和善的長輩說起了話, 反而更把明春氣得夠嗆。
她對白清嘉的成見也是由來已久了。
像她這樣的小角兒, 倘若不像鳳笙那樣交了好運遇上一個肯捧自己的貴人,那便要在戲班子裡苦哈哈地唱一輩子戲, 到老也不溫不火沒名氣, 等人老珠黃唱不動了便徹底沒了進項。
她可不願意這樣,自然得想法子去碰個貴人——這法子可多呢,從台上下來的時候總會時不時碰上台下看戲的遞來的條子,邀她這鮮嫩的小戲子到包房裡春風一度;她經常會應約而去, 賺到的「賞錢」可比規規矩矩唱戲多得多了。
可最近這個姓白的狐狸精來了,明明連台都上不了、只偶爾露臉幫忙搬個桌子椅子,卻還是勾得下作的男人們趨之若鶩,好幾回約她的客人在完事之後都會跟她打聽, 還讓她幫忙給那姓白的帶條子!
這……這真是奇恥大辱!
難道她堂堂一個小花旦,還不如一個在戲班子裡打雜的狐狸精了?
她可真介懷,漸漸地便越發看白清嘉不順眼,後來架不住急色的恩丨客催促,還是勉為其難給白清嘉遞過一回條子——結果呢?這狐狸精是怎麼報答她的?
她連接都沒接、好像多看一眼都嫌髒,甚至連看她的眼神都透著些許同情,還說:「我不會接的,往後請不要再給我這種東西了。」
她說這話時的神態有種令人難以描摹的矜高,明明已經淪落到這樣的境地了,可那骨子裡的教養和傲慢卻還是頑固地留在了她的身上,屬於她的一切都必須乾淨清白,這是她最後堅持的體面。
可明春卻被這樣的姿態觸怒了。
——怎麼?就你高潔、就你有廉恥?別人就都是不要臉面髒污不堪?你看不上這些條子這些錢?所以也看不起給你送條子的我?
真好笑。
你的日子還是過得不夠慘,也或許只是沒破過戒,等你真的爛到泥里便會曉得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端著架子冰清玉潔的。
兩天後戲班子接了個新活兒,要去如意樓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