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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總統卻比這幾人愛惜羽毛,也或許只是唱戲的手段更高明些,被人三催四請要推上帝位還連稱不肯,說什麼改行帝制是「不合時宜」,其實心裡怕是早就樂開了花,對那什麼籌安會是欣賞不已呵護有加了。
這件事在社會上炒得十分熱鬧,家裡也不可避免地起了討論,尤其後來程故秋程先生還專門登了一次白家的門,就是特意要同白清平論一論□□的荒謬、希望他能憑藉自己的官員身份給大總統諫言。
白清平哪能接這等要命的官司?復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眼人都曉得上面已然打定了主意,他又怎能上趕著去觸霉頭?是以避程故秋唯恐不及,一聽傭人說他來了便匆匆從後門離開了家,不等到人走是絕不會回來的。
白清嘉倒是有許久未見過這位先生了,自去歲一別至今已一年有餘,他仍是一副清俊溫和的書生模樣,一身長衫極有風骨,只是如今眉眼之間少了幾分從容而多了幾分憤慨,想也是時局動盪所致。
他之前大概還不知道白清嘉回了北京的消息,因此在白家客廳見到她時還有些意外,彼時起伏的情緒尚未平息,連稱一聲「白小姐」都略有些不平靜。
白清嘉也體諒他的難處,深知程故秋一直視他們嚴校長為楷模,可如今對方的名字卻赫然出現在了籌安會的理事名單里,這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想來現下也難免有些張皇吧。
「程先生請坐,」白清嘉客氣地同他點了點頭,又替自己的大哥遮掩起來,「我大哥外出公幹了,今日恐怕回不來。」
這樣冠冕堂皇的說辭任誰聽都知道是騙局,程故秋也曉得白清平是在躲自己,心中的無力和悵惘真是多得要溢出來,可面對著美麗動人的白小姐這些卻一概不能發作,他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在沙發上坐下,勉強喝了一口傭人端上來的茶。
從近處端詳,程先生的憔悴便是昭昭然無法遮掩了,他興許已很久沒有睡上一個囫圇覺,眼下已泛起明顯的青黑;他也察覺到白清嘉在打量自己,遂因形容狼狽而感到困窘,放下茶杯後又苦笑了一下,自嘲道:「白小姐北來不易,我卻以這副邋遢模樣厚顏登門,實在慚愧。」
「先生不要這麼說,」白清嘉心中唏噓,此時也替程故秋感到幾分惆悵,「先生有大抱負,是為國事掛心了。」
程故秋聞言搖頭笑笑,清苦的味道愈發濃郁,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只是不料孫、李、胡、劉這等入過同盟會的革命黨人也會變節,更不想嚴校長也……」
話至此處頓了一頓,他像是有些說不下去了,緩了緩才又說:「如今為官者趨炎附勢,各省皆復電響應籌安會之所謂宣言,莫非此前革命之碩果當真要就此毀於一旦、再也無可挽救了麼?」
第66章 未知 她愛上他了。
這是令人羞愧的話, 白清嘉可沒辦法接,因為她的大哥就是程故秋口中的趨炎附勢之輩,而她的父親更為了袁氏復辟而奔走不停高呼不止。
她有些尷尬, 眼神也跟著游離起來, 略有些含糊地說:「應當……應當不至於吧……」
此時程故秋尚未發現她的侷促, 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想了想又點頭,說:「的確, 革命黨人絕不會坐視不理,孫先生更不會袖手旁觀,帝丨制一復紛爭必起,或許終究還是不免要打仗……」
這話可真是兇險, 畢竟白清嘉如今既聽不得「革命」又聽不得「打仗」,前者會讓她想到自己流亡到海外的哥哥,後者又會讓她想到徐冰硯——她只願國家能太平安穩別生動亂, 這樣她身邊的人們才不會蒙受劫難。
她於是沉默下去了、再沒什麼話想說, 程故秋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言辭的不妥——他言之鑿鑿大談革命,豈不是冒犯了她的父親和長兄?實在太欠考慮了。
他十分抱歉、也跟著侷促起來, 匆忙向白小姐解釋, 說自己言行無狀口不擇言、實則對她的家人絕無嘲弄不敬之意。
白清嘉也曉得這位先生是赤誠之人,怎麼會怪他?聞言只搖了搖頭,說:「無妨,道路不同而已, 先生哪來的錯處?」
的確,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那些支持復辟帝丨制的人也未見得都是其心可誅——譬如他們校長吧,如此有名望的人, 難不成還真是貪圖什麼政治小利?不,他只是信了那美國人的話,誠心覺得中國走不了共和之路,要仿照英國先搞一通君主立憲,說穿了還是康梁的老路。
他們對麼?不知道,也許在實現共和之前這個國家的確要走一段迂迴的路,可不幸的是袁氏有竊國之念,之前刺殺宋教仁先生便是鐵證,他會真心搞君主立憲麼?絕不可能!到時國會的權力一定會被架空,國家倒退十幾年,重新又回到君主專丨制的死地里去了!
程故秋是憂心如焚,然而人不在政界卻是束手無策,此刻唯有一聲長嘆,說:「的確是道路不同……嘆只嘆人微言輕,於國家而言只是一粒塵埃,再怎樣折騰都翻不起什麼浪來……」
這話實在太苦悶,惹得白清嘉也心中戚戚,她示意傭人給他添了一杯茶,緩了緩又說:「先生也不必太悲觀,總要走一步看一步的……」
程故秋謝過了她讓人為他添茶的美意,聽言又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那富有書卷氣的眉眼又恢復了些許開闊之意,先應了句「確當如此」,又說:「我過去一向無心政治,如今卻覺得不得不淌這個渾水,該要從學校里走出來探探外面的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