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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槍給我,」她聽到他的聲音更沉了,周身的氣息也越發凜冽,「不要傷著自己。」
這其實是關心的話,可此時在她聽來卻像是威脅,好像在說如果她再不歸還槍械他就會對她不客氣,她心裡更難受了,正要說話卻又聽到門口傳來了一陣動靜,似乎是方才去對街巡查的軍警們回來了,他的副官正在敲門,並大聲請示著他的命令。
——只要他說一聲「進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她與他對視,整個後背幾乎都要被冷汗浸透,他看著她似欲言又止,修長有力的手緩慢地握住了她手上的槍,寬大的掌心是溫熱的,與她早已涼透的手截然不同。
她無法再負隅頑抗,頹然地鬆開了手,眼睜睜看著槍再次回到他手上,如同今夜這場博弈的主動權一樣離她遠去,她的思緒甚至都放空了,人也麻木起來,似已不知今夕何夕。
而此時他們又同時聽到了「嘎吱」一聲門響——
神魂立刻歸位,連徐冰硯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嚴肅,不知道是誰在他下令之前就推門走進了屋子,深沉的眉目陡然變得凌厲,直到一聲柔和的笑語傳進來,在問:「這是怎麼的——羅伯特先生,難道您的朋友惹上什麼麻煩了嗎?」
這聲音很熟悉,白清嘉已經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幾秒鐘之後從走廊的拐角轉進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是位西洋紳士,如果仔細辨認就會發現那是英國領事羅伯特布萊克,而他旁邊另一個一身旗袍、瘦削柔美如同一朵雨後丁香的,卻赫然是薛靜慈薛小姐。
她的氣色看上去不大好,起碼比白清嘉離開上海時要糟,整個人更瘦了、連臉頰也凹陷下去,偏偏此時的神情看上去怡然自得,看到白清嘉後還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招了招手,說:「抱歉我今日來遲了,不過說起來也是羅伯特先生的過錯,他的車壞了,我們中途改坐了黃包車。」
眼下的情境讓白清嘉深感莫明,她知道自己該配合著做戲,可混亂的情緒卻讓她一時難以凝神,因而只有訥訥地應一聲;薛靜慈也不在意,仍很禮貌地笑,又轉頭看向徐冰硯,似有些驚訝地問:「這位便是徐三少爺了吧——你是同清嘉一起來喝茶的麼?唉,我們在外面瞧見了好多軍警,可真是駭人,也不知這附近究竟出了什麼事?」
頓一頓,又自顧轉向了身邊的英國人,問:「羅伯特先生,你聽到過什麼風聲麼?」
徐冰硯是何等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薛靜慈的來意?
她特意找了英國領事同來,顯見是早已得知徐振拿了進租界搜捕的特批,眼下是要借洋人的特權來干預軍方的行動,大概率還會想法子把湯姆森名下的這座房產硬跟英領館扯上干係,請來的佛不可謂不大。
冷峻的軍官並未說話,兩邊看似平和地交談,實則卻在兇險地對峙,落地的西洋鍾仍在搖擺,白清嘉也不知道聽了多少遍走針的細小聲音,最終才終於等到男人的讓步。
「只是一點誤會,方才已經說清了。」
他神色如常地說著所有人都知曉底細的假話,刻板的樣子顯得過分端正,片刻之後又忽而低頭看向她,眼中有令人心驚的深長意味,可卻什麼都沒再說,只安靜地從她面前離開了,同羅伯特和薛靜慈簡單問候過後,背影便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
吧嗒。
洋樓的大門關上了。
她卻知道。
……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第39章 夜行 偷偷在心裡跟他過一生
夜色幽深, 薄薄的門扉之外傳來軍車轟鳴的聲音,白清嘉從窗口向外看,只見到那個男人上了車, 與軍警們一同消失在了租界的街頭。
她有些恍惚, 整個人幾乎脫力, 神思朦朧間又聽到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回頭看向屋內,是二哥從樓上下來了, 身後還跟著許多位革命黨,個個神情警惕地在窗口警戒,似在提防狡猾的軍警們去而復返。
湯姆森先生也從裡屋出來了,他同樣受了驚, 正後怕地跟羅伯特先生嘰里呱啦地用洋文交談著,後者皺著眉聽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又轉而看向薛靜慈, 轉用漢語說:「薛小姐,你們的安排需要儘快, 不能一直停留在租界, 我們能夠提供的庇護有限。」
薛靜慈點點頭,似乎想要答話,然而一夜緊張的奔波已經讓她病弱的身體不堪重負,她沉沉地咳嗽起來, 臉微微漲紅,細看身子也有些打晃,幸虧白清遠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了她,她側過臉對他感激地一笑, 隨即又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攙扶她的手。
「當然,請您放心,」她用微微沙啞的聲音回答英領事,「遠渡的船就在三天後開,我都已打點好了。」
羅伯特點了點頭,眉頭卻依然緊皺著不松,看了看窗外又說:「這裡已經不適宜繼續停留,幾位先生要儘快離開。」
湯姆森一聽立刻跟著點頭,說:「是的,不安全,要離開。」
一副急於把他們推走的樣子。
薛靜慈也不意外,仍對兩個洋人報以客氣的微笑,說:「好的,我們馬上就走。」
薛小姐是有遠見的,今日傍晚就聽聞徐振將軍拿了進租界的特批,她知道要壞事,於是立刻去找了羅伯特領事和她一同來為革命黨們解圍,與此同時也早料到這些利益為先的洋人不會輕易施恩於人,故又聯繫了一位與商會交好的英商、借用了他在滬上的私宅,預備把人轉移過去,連車都提前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