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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色好了很多。
美麗的面容還和過往一樣迷人,臉頰處有健康的紅暈,看上去並沒有在生病,精神狀態也很穩定;她眉眼間還有淡淡的笑意,似乎很高興能接到訪客,只是她的眼神不幸在中途看到了他,臉色瞬間便冷淡下去了,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一向不是個會為難自己的人,不喜歡看到他就乾脆不看,因此很快就扭頭看向了程故秋。
「你怎麼來了?」她還微笑著跟對方打招呼,「吃過飯了麼?我們正要吃,要不要一起?」
一冷一熱,天壤之別。
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張頌成見狀真是瞠目結舌:啊,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美麗女人是誰?真的是那個光天化日之下劈手打了他們將軍一個耳光、而且還連續一個禮拜給他們吃閉門羹的小夜叉麼?原來她也會對人這麼禮貌客氣……不像對他們將軍,連好幾年前在碼頭上頭回見的時候都沒給好臉色,衣服都給扔了。
他雖是一個局外人,可眼下也不由得替自己的將軍委屈起來了,心想要不是有他們將軍這位小姐哪裡來的教職?她大哥又怎麼能找到薪酬那麼豐厚的工作?偏她不記這些好,一出壞事倒是把帳都算到他們將軍頭上了……
他十分不忿,又聽程故秋說:「吃過了吃過了,只是來找你說幾句話……」
「那就進來說吧,」她又邀請了他一次,「正好我母親也一直念叨,說要叫你到家裡吃飯。」
話音剛落她便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沉了一些,那個站在陰影中的男人明明那麼沉默,可卻總能讓人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存在;幸而她早就不在意了,連一絲餘光都懶得給,只專注在與程故秋的寒暄上,沒一會兒對方就同意進門了,她讓他走在前面,自己多留一步關門。
……可大門即將合上的那個當口他卻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微涼的、乾燥的,微微用力的。
這次觸碰十分獨特,因為他並未像過去一樣徵詢她的同意,因此莫名顯出了幾分獨斷和強勢;同時他的手心也不像以前那麼溫熱了,微微的涼意讓她晃了晃神。
「清嘉,」他開了口,低沉的聲音從身後灌入她的耳朵,每個字都是發燙的,「我們談談。」
呵。
「談談」?
她冷笑起來,心緒的起伏已在無形間擴大,不知道哪裡來的情緒讓她狠狠甩開了他的手,那個獨特的觸碰於是立刻中斷了,不再有機會繼續在她心底發酵。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她甚至都沒回頭,聲音冷得像要結出冰碴兒,語氣是無可轉圜的堅硬,「別再來了,我不想再見你。」
說著她又要再次把他關到門外,而這一次他選擇直接抵住她的門板——這太容易了,高大的男人充滿了力量,一隻手就能阻止她,只要他想她就永遠不可能關上這道門。
這個行為觸怒了她,可同時又讓她獲得了一種奇異的快感,她沒有辦法解釋其中的緣由,困惑使她變得更加煩躁;程故秋已察覺了她的為難,因此很快上前一步把她擋到了身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沒有槍也沒有權勢,可卻好像絲毫不畏懼那個已經擁有了一切的上位者。
「徐將軍,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極嚴肅地皺著眉,護在白清嘉身前寸步不讓,「清嘉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不願意與你見面,將軍又何必強人所難?」
這話說的……連張頌成一個局外人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什麼叫「強人所難」?一句話就把他們將軍說成了戲本子裡強搶民女的惡霸!便是大清朝的皇帝也沒這姓程的管得寬,人家男女之間起些紛爭鬧些彆扭、他跟著摻和什麼!
張頌成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讓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匠知道知道厲害,結果人還沒來得及動白小姐就先回了身,先是拉了拉程故秋的手臂,又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將軍,滿眼譏誚地說:「你我還是不要不識抬舉了,以免開罪將軍吃了槍子兒,那可得不償失。」
多麼輕飄的一句話,軟綿綿的都沒什麼力道,偏偏一句「你我」在三人間劃出了楚河漢界,一頭站著她和程故秋,另一頭卻只有他一個。
張頌成看得清清楚楚,就在白小姐話音落下的那個當口他們將軍的眼神便愈發黯沉了下去,深邃的眉眼宛如無邊的黑夜,無底的空寂。
他最終還是收回了自己抵在門板上的手,一個在戰場上幾乎沒有敗績的將軍卻在此刻輸得徹底,戰勝他的那個女人甚至都沒有再多看他一眼,只當著他的面「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與外面的春寒料峭不同,此刻屋子裡是很溫暖的。
白家人都在,秀知已經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碗筷都上了桌,就等著大家落座,程故秋進門時眾人都很熱情,尤其賀敏之念著他曾幫小女兒找過工作的情誼、對他尤其感激,一直看著他笑,慈眉善目地說:「小程來了?來,快坐下,快坐下。」
這樣的盛情實在令人熨帖又惶恐,程故秋已有些耳熱,在恭敬地同白家人一一問過好後才侷促地跟白清嘉一起在桌子邊坐下,坐姿十分僵硬,一看就曉得是緊張了。
白宏景和白清平都跟程故秋是老相識,當初在北京家中辦小沙龍時就照過許多回面,彼時雙方政見相左還曾有過幾次爭執,哪料如今再見面卻是這樣一番情境,說來也真教人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