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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我的名字,」她的眼睛更彎了一些,「其實她一直叫我的乳名也是因為她知道我不喜歡『白清嘉』這個名字。」
他一聽這話挑了挑眉,似乎感到很意外:「為什麼?」
「就覺得很守舊啊,」她比比劃劃地跟他解釋,「我是光緒十八年生的,那時候還是大清朝呢,我父親做夢都想做官、盼著大清朝長長久久,所以我們兄妹的名字都這麼來。」
「清平、清遠、清嘉……唉,他就指望著大清朝太平、長遠、嘉祥。」
這個解釋屬實出乎了徐冰硯的預料,他又笑了,黑沉的眼中一片柔情。
「我倒覺得你的名字很好聽,」他很真誠地說,「第一次聽的時候就這麼覺得。」
「真的麼?哪裡好聽?」她好像有點不相信,又似乎有點感興趣,「還有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名字的?」
前一個問題是容易答的,後一個就困難得多,因為直到現在他也不想告訴她他們最初是在什麼情形下相遇的,既不希望她還記得當初那個落魄卑怯的自己,又不希望得知她早已不記得他的事實。
……矛盾得很。
「真的,」他於是小心地避開了後面那個問題,「『清』和『嘉』都是好字,在詩文中也都很常見。」
「哦?」她沒注意到他繞過了後面那個問題,只被他提及詩文的話吸引了,「我的舊學很生疏,可不記得幾首詩——比如什麼?」
比如……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第一次見她時就躍進腦海的兩句詩說給她聽了:「比如唐人崔道融的『清極不知寒』,也比如蘇頲的『嘉會宜長日』。」
她聽了以後眨了眨眼,神情有點懵懵的,蓋因說起詩人她也就知道李白杜甫,頂多再加上辛棄疾李清照,而且誰是詩人誰是詞人也分不太清;他說的這些都太生僻了,她一句也沒聽過,於是只好問:「這是寫什麼的?在說什麼意思?」
「前者詠梅,是說梅花含雪孤傲、其美難以入畫,花香別致有韻,清雅得似乎不知冬日的寒冷,」他很耐心地解釋著,「後者是登高應制之作,奉和九日幸臨渭亭,在宴席上看見曉光雲外洗、晴色雨餘滋的景象,這裡的『會』是『集會』,但如果把這一句單從詩里摘出來就可作『會面』講,也許更有趣味。」
她:「……」
這是白清嘉第一次聽到徐冰硯講詩。
他這個人……在她印象里幾乎一直穿著軍裝,只有偶爾的幾次脫了帶著軍銜的外套,因此旁人在記憶他時總會先記得他是個軍官,其他的都被往後放了;軍人的身份又很奇妙,它是無所謂新也無所謂舊的——誰會在看到一個軍官的時候思考他是新派人還是舊派人呢?不會的,在那套肅穆的軍裝之下一切屬於個人的特質都消失了,他是屬於群體的、是屬於國家的……唯獨不是屬於他自己的。
可現在他在講詩,並沒有刻意追求風雅,只是在把他用過去許多年累積起來的知識分享給她,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他背後隱藏的是另一種浩瀚博大的文化,與她所經受的西洋教育截然不同。
……含蓄而迷人。
她像是發現了一個新的他、一瞬間又感到一種不同的心動,恍惚間聽得都入了神,他卻怕她覺得無趣,匆匆收尾後又有些尷尬地說:「這些都很無聊吧?……抱歉。」
「才沒有,很有趣,」她不同意了,又側過身子靠他靠得更近了一些,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她說得纏綿而誠心。
他只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麼,她又不答應了,想著法子繼續問他:「可你說的這兩句都不在一首詩里啊,感覺是硬湊的……『清嘉』連起來就是不好聽。」
這回他並未察覺她的小心思,一聽她還在嫌棄自己的名字眉頭又有點皺起來了,想了想說:「也有連在一起的,譬如宋人柳永寫過一首《望海潮》,『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清嘉』就是秀麗美好的意思,哪裡不好聽?」
他認真的樣子特別嚴肅,把她逗得更開心,躺在人家腿上咯咯笑,說:「你真該把這些說給我父親聽,我敢打賭他給我取名字的時候絕沒有想這麼多,心裡全是祝福大清朝長長久久。」
她笑得開懷、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此前她從沒有在他面前這樣笑,快樂得像個小孩子;他的心變得特別軟,低頭看著她的時候只感到一陣安謐,戰場上的屍山血海冰冷猙獰似乎已經成了上輩子的事,而眼下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像是能跟自己的愛人就這樣寧靜地待到天長地久。
「別光說我呀,還有你呢,」她並不知道他內心的感慨,已經又變得興致勃勃了,美麗的眼底繁花盛開,是這人間絕無僅有的秀色,「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有沒有字?——一定有的吧,叫什麼?怎麼寫?」
第126章 廝磨 周之興也,鸑鷟鳴於岐山
他神情一頓, 好像並不太想多談,只簡略地答:「冰是輩分,硯通研、研墨使和濡, 我父親是鄉里的秀才, 取這個字是盼著我能通文墨得功名。」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聽得津津有味, 儘管其實並沒聽懂什麼叫「研墨使和濡」, 不過這回她也沒有被他糊弄過去,又抓著他問:「那字呢?你的字是什麼?」
他又沉默了, 神情有些閃躲,她卻反而更加想要知道答案,人都急得翻身坐了起來,伸手摟著男人的脖子嬌滴滴地纏, 又甜蜜地逼供:「你快說呀,我真的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