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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重燃了徐雋旋心中的希望之火,他立刻一把抓住了馮覽的手臂、緊緊地攥著,眼神迫切地再次確認:「真的嗎馮叔?真的不會解?萬一白老先生被清嘉說動了……」
「白宏景?」馮覽還沒聽完徐雋旋的後半句話便冷笑起來,神情悠哉又篤定,「放心,他沒有那個膽子得罪徐家,上趕著巴結你父親還來不及。」
頓一頓,又抬手拍了拍徐雋旋的肩膀,微笑著寬慰:「你便當從沒聽過什麼退婚的話,該怎麼還怎麼——過幾日你曾伯父不是要辦宴會麼?白家人必然也會受邀前往,到時候你就尋個機會,也多少敲打敲打那位任性的小姐吧……」
寒夜漫漫,天光遲緩。
總有動盪會在悄無聲息間發生。
另一邊的白小姐卻還不知過幾日自己要攤上一樁麻煩官司,仍在探她父親的口風、企圖讓他老人家鬆口讓她去書館做翻譯——不出預料,果然立刻遭到了拒絕。
「家裡又不是缺金少銀,哪裡還要你一個女孩子拋頭露面去做什麼翻譯?」白老先生又皺起了眉頭,「你便安心在家裡待著、少讓你母親擔憂,這就比什麼都要強了。」
白清嘉其實不太理解,為什麼去書館做翻譯是「拋頭露面」,而在社交場上左右逢源就不是了,但她無意與頑固的父親爭辯,除因深知辯也無用之外,還因她已生出暗度陳倉先斬後奏的念頭了。
她計劃先從自己最熟悉的法語開始譯起,於是尋了一本未譯入的法語詩集當習作,認認真真做了兩天,也算成績斐然、得了小半沓書稿,遂興致滿滿地讓秀知拿了偷偷寄到書館去,算是投了稿。
她回想起那天程故秋的說法,覺得眼下國內既然少有人專做翻譯,那麼自己興許很快就會被書館的編輯看中,不料興致勃勃地等了兩天卻只等到一紙退稿文書,上面單說感謝她的投稿、卻又不講為何不予錄用。
這真是大大出乎了白小姐的預料,令她十分喪氣,以至於隔幾天程先生又至白家赴沙龍清談時都發覺了她的異狀,還關切地問了一句緣由,一聽她被退了稿子也是失笑,又問:「小姐做的是什麼翻譯?署的又是什麼名?」
「一本法國浪漫主義詩集,」白清嘉略顯落寞地回答,「署的是筆名,隨便取的,白木槿。」
程故秋聽了一笑,文雅的眉眼顯得特別溫和,先說了一聲「難怪」,繼而又在白清嘉疑惑的目光中做了解釋:「如今翻譯也是注重品類,譬如我們校長譯的《天演論》當初就是一本難求、異常搶手——為何?順救國時勢之故也。」
白清嘉恍然——哦,原來是她翻譯的東西有些不合時宜了。
「再者……這署名也有些影響,」程故秋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而今民國雖立,社會的風氣卻未能煥然一新……這『白木槿』之名固然十分典雅好聽,只是……只是一聽便像女子的名字……」
白清嘉又恍然——哦,原來這書館竟還歧視起女人了。
好笑,做翻譯便是做翻譯,哪裡來的男女之別?竟揪著這點退了她的稿子,真是不知所謂!
白小姐生起氣來,漂亮的眼睛裡又颳起冷風了,程故秋咳嗽一聲,又從旁勸解:「小姐且莫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革除積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過這也正是你我同儕戮力的價值所在,急不得,急不得。」
這話倒有些道理——倘若今日之中國同西洋那般崇尚男女平等,那這國家已經先進了一半,哪還需要再談什麼開啟民智之事?
她略寬了心,氣消了幾分。
程故秋又說:「小姐不必掛慮,倘若之後得閒,倒可隨我去見幾位書館報社的編輯,他們都是有見地的人,一定能識出小姐的真才學。」
千金小姐單獨出趟門可不容易,白清嘉想了想覺得不妥,轉而問:「過幾日曾副參謀長要辦一場晚宴,聽說嚴校長也在受邀之列,不知程先生到時候可會去?倘若去的話,可否帶我同嚴校長說兩句話?」
第25章 又見 如蛟龍見水,若鳳凰乘風
實際白小姐對此事的斟酌還是過於簡單了, 沒能將社交場的複雜盡數考慮在內。
如今的袁政府可並不多麼得人望,知識界對其非議尤重,學生們更是時不時就要跑到大街上去遊行, 程故秋一個北大的國文科□□, 怎麼會去曾副參謀長的晚宴上露臉?那可是袁大總統親封的上將軍, 他辦的宴會連嚴校長都婉言謝絕了。
白家人卻是上趕著要去的, 白清嘉還記得前幾天父親和長兄收到請帖時那激動的神情,似乎自得於在北京社交界站穩了腳跟, 當時她瞧著還不覺得如何,眼下見了程故秋的風骨才深感汗顏,以至於……尷尬得有些臉熱。
面頰微微泛紅的白小姐總是美得令人失語,恰如一叢叢白木槿剎那間開滿了, 春色如許令人迷醉,就算正經如程故秋也難免有些晃神,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也忘記再去介懷白小姐身後的家族是怎樣支持大總統了。
因有這樣一番情境鋪陳在前, 白清嘉便對赴曾副參謀長的晚宴表現出了些許拒斥,但這也沒什麼用的, 終歸還是被父親捉了去, 在傅家官邸的角落坐著喝果汁。
曾副參謀長是軍政高官,是以今日來的也不乏軍中將領,幾乎都著軍禮服,一眼看過去便知身份, 楚河漢界歷歷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