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徐冰硯也自知對妹妹疏於照料,心中亦很愧疚,原本是打算儘快回一趟家,無奈近來卻忽然冒出了白家二少爺的官司,他親自料理抽不開身,直到今日才總算能騰出工夫,下午在從醫院回過軍營後就派人去妹妹的學校打了聲招呼,說晚上會回家吃飯。
他到家是晚上七點,狹窄的里弄布滿了各家各戶做飯說話的聲音,煙火氣甚濃;他家的窗口也亮著光,進門時又聽灶台那頭傳來了炒菜的響動,女孩子們的笑聲和說話聲一齊鑽出來,引得他略皺了皺眉。
他隨手帶上了家裡的門,關門的動靜很快就被裡屋的人發覺了,徐冰潔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從廚房裡鑽出來,一見進門的人是哥哥眼睛便彎成了兩道小月牙。
「哥——」
她不管不顧地從廚房裡奔出來,手裡還拿著鍋鏟呢,蹦蹦跳跳的樣子看起來是高興極了。
徐冰硯莞爾,深邃的眼中也划過了一絲笑意,開口之前餘光又見廚房裡走出一個人,他抬眼去看,見那人是妹妹的好友蘇青。
他挑了挑眉,有幾分意外,徐冰潔卻已經笑眯眯地解釋開了,說:「哥你難得回家嘛,我做飯又難吃怕你不喜歡——蘇青手藝可好了,我就拉她回來幫我,保管哥吃一回就愛上!」
嘰里呱啦的,像倒豆子一樣。
相比之下她的同學就很安靜了,半長的黑髮很柔順地披在肩上,即便身上妥妥帖帖地穿著圍裙仍能顯出濃郁的書卷氣,溫溫柔柔的。
她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徐冰硯,臉頰有幾分不太明顯的紅暈,聲音不大地叫人:「冰硯哥哥。」
對方也看向了她,英俊得遠賽過報刊上那些摩登的電影明星,還對她點了點頭,說:「蘇小姐。」
她的臉更紅了。
徐冰潔的眼睛在哥哥和密友之間亂竄,在兩人不注意時還捂嘴偷偷笑了一下,不幸卻被哥哥當場抓包,還被他皺著眉看了一眼。她縮了縮脖子、又偷偷撇了下嘴,可不敢單獨留下面對哥哥的責問,於是趕緊轉身逃向廚房,一邊跑一邊說:「哥你先去洗手吧,咱們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徐冰潔雖然性情跳脫不太穩重,可有一件事她卻沒有說錯:蘇青做飯的手藝的確好極了。
她會做的菜式很雜,南方菜、北方菜,本幫菜、外來菜,好像什麼都難不倒她,甚至雞茸鮑魚、金腿燉腰酥、銀絲牛肉之類的大菜也可以信手拈來,狹小簡陋的屋子幾乎盛不下這饕餮盛宴,香味躥出了里弄,引得左鄰右舍都垂涎欲滴四處打聽了。
徐冰潔可得意了,活像這些菜都是她燒的,全然不記得自己方才只負責在灶台間燒了火,連用鍋鏟在鍋里扒幾下的機會還是費大力氣求來的。
她吹噓著同學絕佳的手藝,又很殷勤地問哥哥:「哥,好吃嗎?你喜歡嗎?」
坦白來說這些菜的口味都很好,只是徐冰硯的飲食一向比較簡單,倒不是很吃得慣這些山珍海味;然而此時看著這些菜他又有些走神,不知怎麼眼前竟划過了去年十二月送白家人北上時的光景,那時她坐在一等車廂的餐車裡挑剔著傭人為她端到面前的沙丁魚和烤麵包,垂著眼睛皺著眉的樣子也還是很美。
她究竟喜歡吃什麼?倘若是這些菜……她會喜歡麼?
他沉默著越想越遠,一時沒顧得上答妹妹的問題,場子於是就有些冷了——最尷尬的是蘇青,原本以為能得到一聲稱讚、也算不枉這一整個下午的辛勞,哪料他卻神思不屬,該不是不喜歡她的手藝吧……
她有些難過,面上雖還端莊溫柔,那捏著筷子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顯出了幾分侷促,徐冰潔哪能答應?連忙為自己的同學找場子,伸手在哥哥眼前晃了晃:「哥?哥?」
這法子很奏效,她哥哥果然回過了神,也給了她同學面子,說:「很好吃。」
這個答案讓蘇青既滿意又落寞:他只答了「好吃嗎」那個問題,卻沒答第二問「喜歡嗎」——是他漏掉了這個問題麼?還是……他不喜歡?
她沉默著低著頭猜測,將碗裡的白米都扒得有些亂七八糟了,忽而卻又聽到了他的聲音,在問:「蘇小姐是哪裡人?」
男人的聲音低沉好聽,讓她的心跳忽而快起來了,抬頭時撞上他平靜的眼睛,心跳便又快上加快。
「是北方人,」她努力平靜地回答,又有些擔憂地詢問,「是這幾道南方菜做得不地道麼?」
她指了指桌上的金陵圓子。
「沒有,」徐冰硯淡淡回答,「做得很好。」
又是一句嚴肅到刻板的場面話。
她「哦」了一聲,不知該怎麼答了,躊躇的樣子可真讓徐冰潔怒其不爭,趕緊又插了話,說:「她是直隸省人,父親不開明不許女孩子上學,她便很勇敢地到上海來投奔姨母了,現在成績是學校里頂好的,教授們沒一個不夸——哥,你說她是不是很厲害?」
那賣力敲邊鼓的架勢,活像個拉了一輩子纖的小媒婆。
可惜就算她這功力再厲害、倘若碰上一個不買帳的事主也是不頂用——她那哥哥太過不解風情,一整頓飯下來竟再沒跟蘇青說過一句話了。
這個情形令徐冰潔十分不滿,以至於她在飯後將蘇青送到里弄口的路上還氣鼓鼓的。
蘇青的內心其實更加狼狽,可她卻還顧念著徐冰潔的情緒,有意笑著緩和氣氛,輕輕推了推她,說:「掛著一張臉做什麼?是嫌我這頓飯做得不合你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