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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曼婷也很亢奮,她雖然不能跟著一起搬去女婿家的官邸,可同樣也是滿面紅光春風得意, 把女兒送到門口時忍不住激動得淚眼漣漣,倘若大清朝還在,恐怕這就是活脫脫一幅「慈母送女入東宮」的錦繡圖了。
白清嘉對此一點都不介懷,在白清盈依然是該幹嘛幹嘛,生活得十分愜意舒適,可她母親賀敏之卻一改往日的達觀,時不時就要唉聲嘆氣,情緒激動時還要掉兩滴眼淚,頻頻感嘆那徐雋旋是個「沒操守的混帳」,而白清盈則是「損福報的盜賊」。白清嘉聽了就笑,一邊哄母親一邊調侃:「那感情好,看來他們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原先是我橫插一槓了。」
她母親一聽就生氣,罵她是跟她二哥學壞了、越來越沒正形,訓完之後又憂愁不已地追述:「那現在你的婚事怎麼辦?外面那些人雖然表面上不說,可是背後肯定都在議論咱們和徐家的事兒,不定說的多難聽,這樣你以後可還怎麼找婆家?難不成還要嫁得比二房低?」
白清嘉才不在乎旁人議論,只管自己過得好就是了,只是她聽母親這個意思像是也不喜歡出身不好的男子,那……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呢,母親已經自己打算開了,當天就去找了長子白清平,讓他在北京政府中多替妹妹留心,務必要為她尋覓一個年輕有為出身體面的青年才俊。白清平也知道自家妹妹在婚事上受了一番奇恥大辱,心中疼得緊呢,當即滿口答應下來,保證一定會儘快為妹妹物色出合適的人選。
於是白小姐這就算是害上了新的苦惱,終日擔心大哥會給自己找來一個新的徐雋旋,愁悶得甚至都無心投身於自己的翻譯大業了,李銳給她來了好幾封催修改稿的信件她都不曾給過答覆,好容易打起精神提起筆,也只回了一句「近來家中雜事甚多,無心譯事,請先生暫莫來信」。
由此這條線也算半斷了。
如此渾渾噩噩心不在焉的日子又過了一個多月,其間可有不少熱鬧,譬如英國人跟西藏搞了個什麼西姆拉會議,擅自劃定了中國和印度的邊界,這件事情在國內吵吵吵鬧鬧鬧,到了4月政府才總算宣布不承認麥克馬洪線;又譬如袁大總統公布了新的約法,還改革了全國地方官制,大哥為這些事忙得腳不沾地,連著大半個月都直接住在了辦公室,引得嫂子幾乎要疑心他在外面養了人;還譬如歐洲諸國的戰爭言論甚囂塵上,處處都透著股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整個世界變得像個火藥桶,但凡沾上一點火星就要即刻爆炸。
白小姐是個百無聊賴的看客,對這些外面的事情並不太上心,只當這些爭端是綠洲之外的一場沙塵暴,同他們這個小家是沒什麼干係的。可五月末自上海家中傳來的一封信件卻徹底打破了這番平靜,令整個白家都陷入了空前的動盪之中。
信是留在上海白公館的老管家傅叔寄來的,說——
老爺:
近來滬上動盪,革命黨聲勢又隆,警察局已於華界大肆搜捕,二少爺不慎被卷其中,受誣與三寶來要犯金勉有所瓜葛,其友淞滬警察廳廳長洪復山亦已被停職查辦。
殷盼老爺早日歸滬!
這封信寫得頗為含糊,並未說清楚白二少爺眼下的處境——「被卷其中」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說已經被抓進監獄關起來了還是正在被警察通緝?所謂的「不慎」又是什麼意思?是確與革命黨扯上了干係還是僅僅引發了誤會?那淞滬警察廳的人被停職查辦又同他有什麼關係?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可越是不清楚的說法越是容易引發聽者糟糕的聯想,白老先生收信時心頭巨震,險些要將手中的信紙攥爛,賀敏之則更不經嚇,當場就昏了過去,醒來之後整個人都虛弱了,拉著白老先生的手顫抖著問:「宏景——現在怎麼辦,怎麼辦?」
彼時白老先生其實尚算鎮定,畢竟他篤定自己那次子只是個招貓逗狗的紈絝子弟,了不起就是賭博輸錢打架輸人,除此之外還能惹什麼亂子?革命黨的事必然只是一樁誤會,只要他親自回一趟上海打點打點就好了。
他打定主意,便請妻子安心,只需留在北京安心養身體,他獨自回一趟南方,不出半月就會帶著清遠一起回來。賀敏之卻不允,堅持要跟著一起回滬,全因太牽掛自己的孩子,怎麼都要儘早去看他一眼。
白清嘉也堅持要回去。
她自小就同她二哥最親,如今聽聞他出事自然心急如焚,而且她仔細一想,又覺得傅叔在信中提到的那個洪復山自己是見過的,興許就是那日在666號大賭場打過照面的官員,二哥跟這等軍政界的人走得近了,說不得就受到了他們的牽連。
這麼一想過她就更是擔憂、愈堅持要同父親一起返滬,吳曼婷一見也來湊熱鬧,嘴上說是擔心清遠要回去探望,實則不過是惦記她那新近結婚的女兒女婿罷了,白老先生一看也攔不住,索性就把一家人都帶回了上海,只餘下白清平一家留在北京。
哦,不對——留下的還有陸芸芸。
她一直住在北京飯店,雖則面子上確有幾分難看,可若論交際卻別提有多方便了,據說她那兒現在每天都是高朋滿座,比本家兒還熱鬧百倍。白老先生叫她回上海時她還不樂意,一邊柔柔順順地靠在他肩上蹭,一邊又甜膩膩地撒著嬌說:「二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沒什麼大事,老爺指不定不到一個禮拜就回北京來了,何必還要那麼麻煩帶我也走一個來回?我便在這裡乖乖地等你們回來,到時候給二少爺辦一個風風光光的接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