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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很輸不起,一丟錢便撅起了嘴, 惹得梁元昌一直低笑,白老先生也覺得掛不住臉、本想藉此機會將自己這姨太太從賭場裡拉出去、再告誡她往後不可流連賭桌,卻架不住那位年少有為的梁先生從中點撥——他同時對白宏景和陸芸芸使了一個微妙的眼色,眼風所向之處是一匹矮小的蒙古馬, 那馬乍一看很不起眼,可細端詳來卻又發現其四肢粗碩,像是個能跑的好手。
陸芸芸會了意, 當即便兩眼放光, 又扭頭對梁元昌半真半假地說:「梁先生可不要騙人,不然朋友沒得做。」
對方只是笑, 高深莫測不知其底, 白宏景沉默著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卻在陸芸芸回頭詢問他能否再押一千時微微點了點頭。
——結果是他們贏了,空手套白狼, 賺了足足五千大洋。
這錢實在來得太快也太容易,陸芸芸已經興奮地跳了起來,梁元昌微微一笑,摘下自己的禮帽轉向白宏景微微鞠了一躬, 後者於是明白了:這賭馬行當的水極深,場上的賽況看似是真刀真槍的你追我趕,實則莊家的算計已經深入到了每一個細節,許多騎師都是卓越的演員,而那些姿態各異還有各種血統說法的馬匹不過只是最虛假的道具而已。
憑藉一個萬人深信的騙局,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暴利。
白宏景的眼神深了,此時又見梁元昌走近了自己,在身側壓低聲音頗有深意地說:「白先生是否玩得盡興了?若是累了,可否同梁某一起共進午餐?」
那時賽馬場上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角逐,馬蹄踏在土地上的聲音同籌碼落在賭盤裡的聲音十分肖似,每一次抬蹄每一次落地都是千萬人的紙醉金迷忽生忽死。
白老先生笑了笑,最終卻在梁元昌期待的目光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今日不了,我們該回去了。」
白宏景可不是那麼容易被看透的人,更還遠沒有到老邁昏聵的地步,會被一個後生區區幾千大洋的小利誘進局麼?他是審慎的獵手,要反反覆覆在獵物附近兜轉觀察,甚至還會裝作對誘人的利益毫無興趣,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會冒然出手。
他當天拒絕了梁元昌的邀請,後續更是一連數月都沒有再去馬場,旁人都以為他對這買賣沒有絲毫興趣,可實則他早在背地裡派人去把梁元昌的身家背景查了個底兒掉,尤其是他在銀行的流水和存款,更是查得清清楚楚沒有一絲訛誤。
那後生手中握著的資金確然十分充裕,單在銀行里存的就有十一萬大洋,其餘壓在各個產業上的數目暫且摸不確切,但估摸著也至少在三十萬上下,他有足夠的能力支撐這個馬場的經營,保守估計一年能從中獲取近二十萬的暴利。
這……實在讓人很難不心動。
白老先生有了入股馬場的想法,心想這樣或許就可以緩解白家近來遭遇的資金危機了,只是他也怕梁元昌坐地起價漫天胡喊讓自己吃虧,因而決意跟這個後生玩一玩商場上的心術,先晾一段日子,往後再談合作的事吧。
而就在白老先生抻著時間與人博弈的這段日子,舊曆新歲的腳步便漸漸近了,那嫁進徐家的白家長女總算有了要生產的跡象,於1915年1月生下了一個孩子。
是個健康的男孩兒,虎頭虎腦十分可愛,據說徐振將軍高興壞了、抱著孩子反覆端詳,還越過孩子的父母親自給他起了名字叫「徐斌榮」,能文能武榮光無限,是個聽起來不太洋氣但寓意上佳的名字。
而正因為有了這個孩子,徐白兩家原本降到冰點的關係才總算有了那麼些許的回升,起碼兩家的長輩在醫院偶然碰上時能心平氣和地相互打一個招呼了,只是這背後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們各自都心知肚明罷了。
而白清盈自打生產之後地位便一路飛漲起來,據說在徐家是越發的受到重視,連徐雋旋那個流連聲色的混人近來都在她房裡留宿得更多了,著實令她驚喜不已;她母親吳曼婷也跟著得了利,抱了外孫之後整個人是紅光滿面,如今在白公館都待不踏實、非要一勁兒往醫院跑,給她女兒伺候月子也不知道有多賣力氣。
賀敏之看了難免歆羨,又替自己的小女兒感到些許悵惘,心想二房母女真是好厚的臉皮,明明是偷了清嘉的夫婿、如今怎麼卻有底氣到處招搖洋洋得意?最不平時也難免要在自己丈夫耳邊嘀咕兩句。白老先生哪能斷得清這些家長里短的官司?左右也給不出什麼像樣的交待,最後往往也就是說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又承諾一定會為小女兒相看一門絕佳的婚事罷了。
他也怕賀敏之再多念叨,為了紓解夫人的惆悵便主動提出帶她和小女兒一同出門遊玩,彼時已是二月下旬,距離他上次見梁元昌已過去了將近一季,他估摸著這個博弈的時間已差不多留足,遂於二月二十三日夜將妻女和陸芸芸一同帶去了跑馬場。
美麗的白小姐無論到了哪裡都是最搶眼的一道風景線,明明她甚至懶得打扮、那晚只很尋常地披了一件淺棕色的大衣,腰帶都系得松松垮垮很不上心,卻偏偏慵懶美麗令人怦然心動,以至於在場的男士們都顧不上看場上的馬兒哪一匹跑得最快了,只一個勁兒盯著她瞧,一方面令她不勝其擾,另一方面又讓用心拾掇花枝招展的陸芸芸感到羞惱晦氣。
白清嘉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只坐在貴賓席上一直皺眉,還在同她父親抱怨:「您也真是不消停,大冷天的帶我們來湊這種熱鬧——以前不還總嫌棄二哥好賭麼?怎麼現在自己也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