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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滬上的白老先生也在第一時間接到了長子發來的消息,對北京的局勢可謂是洞若觀火,而他比那些激憤的尋常百姓看得更深更遠,深知大總統眼下對日方的妥協帶有十分複雜的政治目的,也許是為了換取他們對未來那件大事的支持。
這是微妙極了的政治信號,只有最老道的政治家和最精明的商人才能察覺,白宏景意識到眼下就是自己出山的最佳時機,他絕不能繼續在滬上坐以待斃,而要想辦法在這瞬息萬變的動盪局勢中抓住機會,讓他的家族邁上更高的台階,乃至於在未來掌控這個國家的政治命脈。
——他要再次回到北京。
白老先生是野心勃勃磨刀霍霍了,自5月9日政府的態度一出便張羅起了動身北上的事。賀敏之在大事上一向對丈夫十分順從,陸芸芸對此更是喜不自勝,沒兩天功夫就把紅江花園收拾乾淨了,所有隨身的行李都打點得妥妥帖帖,好像隨時都能登上火車。
只白清嘉一個如遇晴天霹靂,說什麼都不願離開上海。
——她怎麼能離開呢?
之前徐冰硯在山東,他們已經分開了半餘年,後來到三月里剛剛見上、結果就又鬧出了那樣的么蛾子,眼下他們又是兩月沒見,如果她再去北京豈不就要徹底跟他斷了聯繫?那他們之間就成了一本爛帳,往後也再也不會有結果。
她不要這樣……
她要等他來找她。
白小姐很執拗,堅持不肯讓秀知收拾東西,就算母親親自來勸說也沒用,只橫了心要留在上海,更言之鑿鑿地聲稱:「父親要做大事我曉得,可我就算跟著去了北京又有什麼用?左右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留在家裡守著——上回二哥不也沒跟著去麼?上海總要留個人看家的。」
她說得十分理直氣壯、態度也堅持,鬧得賀敏之沒有法子,最終還是引來了白老先生。
白清嘉可不怕她父親,人坐在沙發上抱著手臂,後背挺得可直了,橫豎都是一副要跟人犟到底的模樣;她父親也沒發作,似乎早知道自己的女兒在想什麼,多一句廢話也沒說,只徑直將幾封信扔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白小姐親啟」。
……是那人的字跡。
白清嘉微微睜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猛然抬起頭看向父親,一個問句已經脫口而出:「這些信……?」
可還沒問完她就曉得答案了。
——這些信怎麼會在父親手上?自然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她和那個男人的關係,他不願他們繼續聯絡,所以阻止了她收信。
父親是什麼知道的?剛剛知道還是早就知道?如果連父親都知道了那徐振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他是什麼反應?會傷害那個人麼?
她已慌亂起來,思緒不受控地一溜煙兒鑽了下去,越想越深、越想越雜,折磨得自己混亂不堪。
她父親是定的,瞧見么女露出了如此慌亂的神情,便也曉得她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利害,此時只幽幽嘆了一口氣,說:「看來你已經明白了此事的曲折,也就不必為父再多言了。」
「那個年輕人救了你哥哥,你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也是人之常情,為父並非不通情理,因此之前也沒有阻攔你二人通信,」白宏景緩緩地說著,一雙老目透著驚人的透徹與犀利,「可徐家人為什麼不阻止他?難道徐振的消息還不如白家靈通?難道他能接受區區一個義子越過他的親兒子來娶你?」
一連三句反問紛至沓來,白清嘉眼神茫然,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因為他徐振另有所圖,」白宏景一聲冷笑,神情已變得陰鬱了,「他控制不了白家,卻能輕而易舉控制自己的義子,可如果那個孩子娶了你呢?徐振還能相信他的忠誠麼?要麼他一生受制於人、把娶了你之後得到的一切都拱手交給徐振,要麼他就得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徐振容不下一個可能背叛自己的人,他會殺了他!」
白清嘉字字句句地聽著,拿著信的手已經開始發抖。
「清嘉,跟父親走吧。」
白宏景的嘆息更加深沉了。
「……你救不了他。」
「誰都救不了他。」
第65章 北去 睽違日久,拳念殊殷。
白小姐:
久疏通問, 時在念中。
此前幼妹愚魯冒犯了小姐與令兄,我十分抱歉,前日已問明來因去果, 更深感慚愧。令兄心在大業, 為國家興亡奔走捨命, 事雖經緯萬端, 來日卻有定論,功在千秋毋庸贅言。
舍妹已知己過, 欲當面向小姐致歉,不知近來小姐可有閒暇撥冗赴宴?
書不盡意,順頌春安。
徐冰硯
民國四年三月九日
白小姐:
前此一函,想已達覽。
你未覆信, 是因為還在生氣麼?也或許你還不想見她,不知可否由我代她向你道歉?維多利亞大戲院近來上了新的電影,如果你願意, 我想請你一同去看。
春日已至, 夜雨猶寒,諸希珍重, 佇候覆音。
徐冰硯
民國四年三月廿七日
白小姐:
睽違日久, 拳念殊殷。
我將至外省公幹,或許秋後才能返滬,不知行前能否再見你一面?此後幾月我無法與人聯絡,即便收到信件恐怕也無法答覆, 在此提前請你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