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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了眼睛,很努力地想要入睡,可她的身體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同時被飢餓和疲憊糾纏著,卻怎麼都生不出睡意,眼前反而時不時地划過今夜那個男人在車廂中挨打的一幕。
很生動,很細緻,連他眉骨下淡淡的陰影都一絲不差地重現在了她的眼前,甚至她還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像自己未曾窺見的光景,譬如他低頭時眼底隱匿的模糊情緒。
她的心於是揪起來了,有一些亂、但又偏偏還沒亂個徹底,於是只好不尷不尬地槓在那兒,提不起又放不下,煩人得要命。
白小姐終於心焦起來,躺在床上繼續翻來覆去,又硬生生捱了半個小時依然毫無睡意,沉悶的黑夜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拉得分外長,偏偏她的耐性又很差,最熬不住這等煎熬。
……真是見鬼。
到兩點半她終於熬不住了,煩躁地起了身,披上大衣走出了包廂,順著車內狹窄細長的走廊摸黑到了門口,用力推開門,於寒風中遇見了一個陌生的黑夜。
那個夜晚並不安靜,儘管時間已經很晚,可車頭前面的方向卻還亮著明明滅滅的光,年輕的士兵們正在通宵忙碌,跟列車上的專員一起緊張地修繕著被扒毀的鐵路,重鋪木枕、焊接鐵軌,像不知疲倦的人肉機械。
……那個男人也在。
他在跟他的士兵一起工作,寬闊的脊背看起來安穩且充滿力量,挺拔的身影即便在這樣沉悶的夜晚也依然能夠很容易地被人分辨。
她沒有出聲,只靜悄悄地站在車頭擋風的地方默默看著,直到他終於在側身的某個時刻看到她,沉鬱的目光忽而與她相接。
那一刻他似乎有些怔愣,於他而言是很罕見的反應,可他又沒有同她打招呼,讓她不禁猜想接下來他會裝作沒看到她、扭過頭繼續去工作,而實際上她猜得不對,他最終還是選擇一步步向她走來。
夜風寒冷,月色清白。
他們都知道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們都不會忘記這個即將徐徐展開的夜晚。
第18章 甘薯 醴艷的面容顯出了些許透著稚氣的……
「白小姐。」
她聽了他的聲音, 在寒風中依然很清晰,又看到他停在了離她兩步遠的位置,比恰當略遠的距離, 不會對她構成任何冒犯和壓迫。
她點了點頭, 又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比如「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跑出來了」或者「你怎麼沒在車廂里休息」, 這些問題都會引發她的尷尬、讓她難以給出得體的說明。她為籌措託辭而絞盡腦汁,可最終卻發現他並沒有再開口的打算, 只是站在她面前,等待她提出她的訴求。
那雙黑夜一樣深邃的眼睛好像在代替言語向她提問:或許,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嗎?
……竟意外地取悅了她。
她煩躁了一夜的心情不知何故忽而有了一點好轉,而那個男人當時的注視又莫名勾起了她驕縱的老毛病, 默了默,居然說:「我餓了。」
他大概是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怔愣的神情更加明顯, 她卻理所當然又重複了一遍, 好像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的荒謬,還補充:「我想吃東西, 最好是熱的。」
深更半夜, 荒郊野嶺,他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裡去給她弄吃的,何況他已經見識過她的挑剔,連一等車廂餐車裡的沙丁魚和烤麵包都惹了她的嫌棄, 他又能有什麼辦法讓她滿意?
他和幾個下士一起找了很久,最終也只從周圍的土地上找到幾個甘薯,也許是附近的農戶在收穫時不慎遺漏的。
他很為難地把那幾個長得歪歪扭扭又髒兮兮的甘薯拿給她看,希望這能勸她回車上找人去餐車拿東西吃, 可她卻只是挑了挑眉,還打量了那幾個甘薯一番,問:「這個是要烤著吃的嗎?」
他:「……是的。」
她點了點頭,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說:「那烤吧。」
他:「……」
她:「嗯?」
他:「……好的。」
於是他又要忙著給她生火了。
他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由於士兵們要趕工修復鐵軌不能耽誤時間,他因此只能親自去找柴火生火,唯一的幸運是他恰巧帶了火柴,因此半小時左右就生起了火堆,否則耗時還要更久。
白小姐裹著衣服看著火生起來,明艷艷的橘色火光在寒冷的冬夜裡顯得特別可親,連隨風搖曳的樣子都惹人憐愛,她湊過去烤火,很快就感覺身體沒那麼冷了。
她興致勃勃,仿佛把眼前的一切當成了一場令人愉悅的野炊,催促他快些開始烤那幾個瘦小的甘薯,本以為他要找幾個細樹枝把它們串起來烤,沒想到他竟只是把它們丟進了火里。
她皺眉看向他:「你糊弄我?」
怎麼都不認真烤?
這真是無端的指責,他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這個一般都是這樣烤的。」
神情嚴肅,顯得很認真,她有點信又有點不信,因為無從求證因此還是姑且表示了認可,開始耐心等待食物的出爐。
他站在她身邊看了她一眼,想勸她坐下等待,然而她身上穿的羊絨大衣看起來十分嬌貴,顯然不適宜直接穿著它坐在地上;他想將自己的軍裝大衣借給她,然而又難免想起十月份在碼頭她扔衣服的事,這讓他覺得她是嫌棄他的東西——這也很正常,他的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