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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比迎貴仙還金貴的地界,老陳都高興壞了,班子裡的角兒們也都很興奮,個個摩拳擦掌琢磨著自己的戲,只盼當天能有個亮眼的表現、從此在這十里洋場站穩腳跟,成一個人人追捧名聲顯貴的大人物。
白清嘉也跟著去了,還在後台親手給周鳳笙上了戲妝,一邊化一邊聽到外頭的場子人聲鼎沸,想來熱鬧的戲樓已然滿座,今晚必是座無虛席了。
「這場老陳恐怕要賺不少錢,他該高興了,」周鳳笙笑著調侃了一句,又抬頭看了看白清嘉,「咱們都乖覺些,說兩句吉利話給他聽,他會給錢散喜氣的。」
這是再好不過的事,白清嘉聽言也笑著說了聲「好」。
恰這時明春來了,妝只化了一半,頭髮還是亂七八糟的,一邊在後台四處摸索一邊大聲問:「我的釵呢?有人瞧見我的釵了麼?就是那支白玉梨花的!怎麼不見了?」
那是她今晚上台要戴的釵,可不能出什麼紕漏,老陳一聽她叫喚也趕緊跑過來問是怎麼回事,生怕出什麼差錯搞砸他今晚的場子;明春便跟他說自己的梨花釵丟了,明明下午來如意樓的時候還在的。
「興許是丟在下午歇腳的那間廂房了吧?」明春假意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在老陳面前哭哭啼啼,「你讓人幫我找找好麼?今兒我可少不了它。」
老陳當然要派人找,一邊數落明春不當心一邊又四處尋摸著人,可當時後台人人都在忙,誰有功夫去替明春尋釵子?他正犯難,一旁的明春又說話了,期期艾艾道:「不如……不如讓清嘉去幫我找找吧?下午她跟我們在一間廂房待過,也知道我那支釵是什麼樣的。」
白清嘉一聽就皺起了眉,直覺此事有異,但老陳可沒心思管女孩子之間的彎彎繞、只一心想護著今晚這台戲,是以一聽便扭頭朝白清嘉看了過來,並匆匆說:「那清嘉就去幫著找找吧——鳳笙,後面的妝你先自己上著,別耽誤上台……」
說完便風風火火地從後台躥出去了,想來是急著到前面招呼貴客們吧。
白清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心中不祥的已變得越發強烈。
而直到很長時間後白清嘉都無法忘記那晚在如意樓二樓包房裡發生的一切,她做了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而這險些就讓她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
「啊……是清嘉麼?」
推門進去的當刻她便聽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語調微揚、夾雜著些許虛偽的意外和難以掩飾的譏誚,好像一早就等在那裡了。
她還沒抬頭看就知道是誰,同時也總算知道今日明春這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原來人家是收了她那個做了徐少奶奶的二房姐姐的錢了。
她身體有些僵,有一瞬間心裡冒出了軟弱的念頭,一些令人極端不愉快的想像浮現在了她的眼前,讓她幾乎想要立刻逃離這個房間;可潰敗的逃離卻是更丟人的,會把她此前二十多年積攢出的傲氣一股腦兒全摔得稀碎,因此最終她還是選擇神色如常地抬起頭,並在包房內看到了久未謀面的幾位故人:白清盈、吳曼婷、徐雋旋……還有她統共也沒見過幾回面的小侄子。
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看起來其樂融融富貴無極,許許多多的傭人圍繞在他們身邊,明亮的燈光與後台的逼仄和陰暗截然不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亮的光了,一時竟覺得有些晃眼,甚至……
……恍如隔世。
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白家的敗落也就是從今年六月開始,至今也才不過半年,可她卻總覺得上一次看到這些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還有這富貴又優雅的生活……也像從沒跟她扯上過關係。
她這個人啊,從小受慣了寵愛,脾氣便一直被養得有些驕橫不講道理,無論看誰都要抬著下巴,從沒怕過什麼事;現在她卻很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怯懦和恐懼,那雙已經生出凍瘡並裂開血口的手還下意識地背到了身後,似乎正在竭盡全力躲避故人們的打量,卑怯得要命。
可她還要臉,總不願這麼容易就暴露自己的軟弱,因此即便一顆心已經在淌血她也還是要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甚至還對他們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好像完全不在意對方蓄謀已久的奚落,坦然地說:「這不是二太太和姐姐姐夫麼?怎麼有雅興一起出來聽戲了?」
她努力使自己的姿態和語氣與過往別無二致,而她姐姐白清盈卻與她截然不同——她是拼了命也想甩掉過去那個卑賤的庶女身份,要在自己這個曾經飛揚跋扈、如今狼狽不堪地妹妹面前徹底揚眉吐氣。
「原來真是你啊?」白清盈虛假地笑了起來,語氣聽上去真親昵,可坐在那裡的動作卻是一動不動的,絲毫沒有要站起來跟妹妹敘敘舊的意思,「我還當是我看錯了,畢竟往日你都不愛來戲樓的——今日你怎麼在這兒?也來聽戲麼?」
呵。
多麼風趣的提問。
她想聽到什麼?想聽她說仔細描述一番家裡的窘迫?想聽她說說父親的病、侄子侄女的哭鬧、兄嫂的爭執,以及她的落魄?
她冷笑了一下,完全不想搭話,卻架不住對方有忠心的好幫手——她的陪嫁丫頭紅英還是從白家出去的,明明是被白老先生的錢買下來,如今卻只聽他那個不孝女的話了,此時還在旁邊配合著自己的主人說:「少奶奶別誤會,白小姐可不是來聽戲的,聽說是在戲班子做幫工,今日該是來掙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