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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這樣我也還是有一些話要說在前面,如果能幫助你接受我那是最好的,你可以選擇聽也可以選擇不聽,我無所謂。」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 坐得更直了一點。
「第一,如果我的判斷沒錯,我們之間矛盾的起源本身就是一場誤會。」
「當初在666號大賭場,你以為是我哥哥強迫了你的同學, 但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同學是誰、兩人也沒有過任何交集,想必這一點你事後也已經搞清楚了。」
這……的確。
萍萍的事確實是一場誤會……她並不是被白家那位二少爺糟蹋的,而是跟淞滬警察廳的洪復山有牽扯……那個老鱉公後來被查出涉嫌貪腐革了職務,此後萍萍才終於回到學校,只是她性情大變、漸漸也不跟她們這些舊日的友人玩了,反倒繼續頻頻出入舞廳和賭場,最終中學也未能卒業……
徐冰潔心知在這件事上自己的確冤枉了人,於是便僵硬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白清嘉也沒乘勝繼續追究,只繼續平平淡淡地說:「第二,你似乎對我的出身也有意見,認為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吸人血的蝗蟲,但我的父親曾投身實業、做的都是乾乾淨淨的買賣,即便後來家道中落也並非因為被查出牽扯進了什麼骯髒的勾當,都是時勢所致——如果你不贊同,可以反駁我。」
聽到這裡徐冰潔又不甘心了,雖然說不出什麼確鑿的反駁的話、卻也還是要嘴硬:「冠冕堂皇……我就不信你們家從始至終清清白白沒有劣跡!正經人哪有去賭場跟那些貪官污吏做朋友的?狡辯!」
「你說我二哥?」
白清嘉挑了挑眉,差點被氣笑了。
「他的確不太正經,幾年前莫名其妙入了革命黨成了倒袁派,為了救他那些同僚花了我父親幾萬大洋,後來被當局通緝又遠渡海外——哦對了,這回你哥哥在皖南打仗用的軍火還是他千方百計送去的,這些你都可以去找你哥哥求證。」
徐冰潔:「……」
……這些事她都不知道。
既不知道那位看起來風流浪蕩的白二少爺是個肯為了國家豁出性命的革命黨,又不知道他和哥哥有交往、甚至在打仗這樣的大事上也幫過忙……
「第三,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
猶疑惶惑間她又聽到白清嘉再次開了口,這回她的語氣緩了些,神情亦顯得平和。
「我在家裡也是最小的妹妹,頭頂還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前段日子我同我大嫂生了些齟齬,彼此相處的確是有些糟心,仔細想想,倘若我二哥也娶了一個我不喜歡的嫂子進門,我的心情估計同樣好不到哪兒去。」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笑,很美,淡淡的。
「不過你是為什麼不喜歡我呢?只因為前面那些誤會?還是另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這個問題把徐冰潔問住了,她一愣,心中也跟著迷茫起來。
——是啊。
她到底為什麼……會對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有那麼深的敵意呢?
白清嘉沒有打擾她,耐心地給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獨自思考,過了一陣才又開口,這回聲音變得更柔。
「我並不知道你幼時的生活是怎樣的,但能猜到其中一定有很多艱難,你們兄妹一路相依為命患難與共,情誼必然也極深。」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害怕?」
「難道你覺得這樣的感情不夠穩固?還是你覺得你哥哥寡情自私、可以隨意把家人丟開不管?」
「我當然沒有這麼想!」徐冰潔被踩到了痛腳,立刻大聲地出言反駁,「我哥哥很愛我!他絕對不可能丟下我不管的!」
「那你在怕什麼?」白清嘉繼續反問,抱著手臂的樣子顯得遊刃有餘,「怕作為『外人』的我搶走你哥哥?」
徐冰潔臉漲得通紅:「我——」
「希望你能明白,我對當你哥哥的妹妹毫無興趣,我自己有哥哥,而且還有兩個,」白清嘉打斷了她,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認真,「你哥哥可以同時有妻子有妹妹,他愛我和愛你這兩件事並不衝突。」
「至於誰更重要的問題……」她懶洋洋地隨手撥弄了一下自己迷人的長捲髮,「這個就看你個人怎麼想了,橫豎我從來沒試圖跟我大嫂爭過寵,她要跟我哥過一輩子、還辛辛苦苦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我做了什麼?憑什麼跟她爭?」
徐冰潔又啞然了。
所有曲折隱秘的心思忽然一下子被人直愣愣地戳破、她在尷尬羞憤之餘又覺得恍然大悟,同時強烈的糾結和搖擺又在一刻不停地折磨著她,讓她不敢相信自己心裡竟藏著這樣醜陋的念頭。
——她在幹什麼?
跟未來可能成為自己嫂子的人爭寵?
「我……」
她已完全失語了,明明想要反駁的,可卻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口舌發僵、都想不出一句可以撐場面的話;白清嘉也沒打算把人逼到牆角往罪狀上畫押,有些事情就該點到為止、一直揪著不放最沒意思。
「歸根結底,我很愛你哥哥,所以願意跟你好好相處,」她看著徐冰潔的眼睛,難得斂起了所有壞脾氣,顯得格外誠懇又耐心,「之前在新滬發生的事我都忘了,從今往後也不會再提起,過段日子我也許會回去教書,如果你有志氣能自己再考回去,我也很願意繼續當你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