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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東的日子最難捱,對她的思念強烈到讓他難以招架——這真是太過荒唐的事,他甚至還從未得到過她,怎麼竟然已經無法忍受和她分別了?戰火紛飛的那個時候他尤其想見她,明明深知就算見了也於事無補,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還是會繼續保持殘酷的原樣,這個讓他深愛又挫敗的國家也會繼續承受無盡的欺凌和苦難——可他還是想要見到她,好像這樣就能讓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麼糟糕似的。
他是瘋了,所以才在從山東歸滬的火車上反覆想她,甚至荒謬地去了跑馬場,冒著被她家人發現的風險去找她,什麼目的都沒有,就只是去看她一眼,同時確認那些已經闊別數月的美好和溫存仍然有效。
她出現的那一刻什麼都對了,夜風對,月色對,那盞路燈半明半昧的光亮也對,有那麼一剎那他還聽到了自己心裡的聲音,像是滿足的喟嘆,也像是無能為力的嘆息。
——原來他已經喜歡她到了如此難以收拾的地步。
然後呢?他冒昧地向她邀約,內心只為自己的貪婪而感到不齒,她卻眉眼明媚地答應了,溫存的笑意是給他最慷慨的饋贈,也是助長他愚蠢的餌料。
而現在她又給了他更大的難題,要他去面對他們之間惶惑又黯淡的未來了。
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那有多慘澹,在與她匹配之前他還有一千一萬里路要走,那些重巒疊嶂早已不再僅僅是世俗的建樹,更是他心裡本就根深蒂固的險阻,現在他要裝作看不見它們,荒唐透頂地對她伸出手了。
——如果。
我僅僅是說如果。
如果你對我也有我對你千百分之一的愛意和真誠。
那麼……你能否在世俗之前先一步容許我貪妄的靠近呢?
第62章 仿若 「你要我嘗嘗?」
沉默。
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說話, 可氣氛卻近乎荒誕的熱烈,他們在安靜中情動又謹慎地拉扯,彼此都知道自己已然陷入狂熱的愛情, 可卻又都不敢斷言對方也跟自己一樣痴迷。
「……去我家?」她終於接上他原本的詢問了, 聲音幾不可察地發著抖, 「見我的父母?」
男人的眸色變得更幽深, 默了默答:「嗯。」
她心跳得更快,忍不住笑起來了, 既歡喜又感到刺激,同時還忍不住想欺負他,說:「那你可要想好了……我父親很挑剔,可不好相與。」
說完她就後悔了, 唯恐這話會真的勸退男人的勇氣,於是又找補,說:「其、其實也沒有那麼挑剔……還好的……」
他笑了, 清淡卻迷人, 令她如同滿飲美酒,心啊神啊全都飄飄搖搖。
「要去的, 」她又聽到他開口了, 「只要你不覺得唐突,我……」
她都沒等他說完就直接搶話了,一雙眼睛亮亮的,聲音也有些高, 說:「不唐突——」
說完又後悔了一次,覺得自己不夠矜持,於是轉而垂下眼睛聲音低低地補充:「就是……如果你堅持要去的話,也可以……」
又在努力想把主動的人說成是他了。
他聞言眼中笑意更濃, 好像無論聽她說什麼都會感到愉悅,倘若她此時抬頭看他便會曉得這男人有多喜歡她,她會願意贈給他一個甜蜜的親吻,以獎賞他對她誠摯的鐘情。
可這時她忽然想起了別的事、又擔憂起來了,於是皺著眉問:「那徐家呢?你跟他們……?」
徐振會允許他跟她在一起麼?會不會對他不利?
他亦想過這個問題,深知這是一個非此即彼的取捨,畢竟徐振絕不可能允許他跟白家扯上干係,一旦他和她的事被發現他就不得不立刻放棄眼下在軍中的職務、至少也要離開皖魯滬浙四省,到時前途未卜,一切又要從頭來過。
可他喜歡她遠勝於那些虛妄浮名……所以,又有什麼捨不得呢?
「我會處理,」他淡淡地告訴她,好像這只是一件很容易解決的小事,「你不必擔心這些。」
男人嚴肅內斂的語氣似乎總能輕易地取信於人,讓她覺得踏實又可靠,以至於那時她竟真的覺得徐家不是什麼大官司,她和他之間也不再有什麼阻礙、可以就這樣平平順順地在一起了。
她欣喜已極,心中柔軟又滿漲,自去年十月至今頭一回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執意留在法蘭西,那段耗時幾個月的漫長歸途也好像一下子有了意義,就是為了讓她遇見他——這個此時此刻坐在她對面、正用黑夜一樣漆黑幽深的眼睛望著她的男人。
一些衝動的陳情正要脫出口,這時卻有侍應推開了門,是他們點的菜要上了——西湖醋魚、八寶豆腐、清湯越雞、冰糖甲魚、龍井蝦仁、荷葉粉蒸肉、二錦餡……一股腦兒全來了,熱氣騰騰色香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動。
她仍陷在這場曖昧的情動里,以至於此刻瞧著桌上的這些菜都是情意綿綿,捏筷子的手都沒什麼力氣了,要他親自給她夾到碗裡才肯吃;吃了以後又埋怨他以前騙了她,說什麼浙菜重本味、不是甜口的。
——怎麼不是甜口的?
明明……甜到心裡去了呀。
這餐飯兩人吃得慢極了。
白小姐那么小的飯量,竟然也能硬生生把一餐飯吃滿兩個小時,吃完之後還加了米釀,慢吞吞又喝了二十分鐘,等跟他一起走出餐廳去,已經是下午兩點過五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