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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柯搖頭說沒關係,還主動走過來從她手上接過了掃帚,說:「我跟老師一起收拾吧,總是快一些。」
白清嘉心中對這位女學生也是有些親近,畢竟過去她還曾在她生病時專程送她去過醫院,於是在對方提議後也就順暢地點了頭,微笑道:「也好,那辛苦你了。」
白小姐去年雖然的確過了一段清貧艱苦的日子,可因為有貼心的秀知在,她還是很少親手料理家務,譬如灑掃一類的小活干也是能幹、可就沒有自小做慣的人來得嫻熟,眼下她跟孟柯一同收拾屋子,兩人的工夫便是高下立現——她勉勉強強才將床頭的柜子擦好,人家孟柯都已將兩扇窗子和窗台收拾得一塵不染了。
「這、這真是不好意思,」白小姐害起了臊,臉頰都悄悄變紅了,「我做事太拖沓,不如你乾淨麻利……」
「只是平時做得多、習慣了而已,」孟柯一邊擦書櫃一邊扭過頭微笑著答,「白老師是有福氣的人,不必會這些。」
這話更讓人羞赧、白清嘉可受不住,兀自尷尬了一會兒後又跟孟柯聊起了她家裡的事,得知她的父母都是華商工廠里的工人,家境並不特別好,歷來也都過得辛苦。
「若我記得不差,明年你就要卒業了吧?」白清嘉在掃地的間隙抬起頭來問對方,「往後呢?可有什麼打算?」
第157章 介紹 「你問這個做什麼?」
的確——這是孟柯在校讀書的第四年, 算起來比她的白老師也只小不到五歲,倘若不出意外今年便要正式卒業了。
說到這裡她的動作頓了頓,神情間顯出一絲游移, 過一會兒才看著白清嘉說:「其實我今天來找老師……也是想說說這件事。」
白清嘉聽言挑眉, 擱下掃帚直起了腰:「哦?」
孟柯的茫然正在於不知往後該向何處去。
她是俄文科的第一名、自然一貫是喜歡讀書的, 只可惜家境普通、父母也沒有餘力供她繼續留俄學習, 只盼著她能早日卒業、回家嫁人安頓生活。
她卻不願意,大概在書中見過世面的人心裡總是不能安分, 永遠盼著過上自由些的生活,譬如做一份自己喜歡做的工作、潛下心去譯書寫書,不要像舊式的女人一樣被圈丨禁在狹小的院子裡,眼裡能見的只有公婆、丈夫、兒女。
——白老師就很好, 不僅是學校上下唯一一位女教丨員、而且還已有了自己的譯作,她很想聽聽她的建議,更想知道如果她處在她的位置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白清嘉明了她的來意, 也陷入了一陣沉思, 遙想起半年多前自己還曾看過孟柯寫的小說手稿,遂問:「你是喜歡做翻譯麼?還是更喜歡做小說?」
孟柯眨了眨眼, 尚還有些懵懂:「……嗯?」
「我原本是更喜歡小說的, 那時總覺得翻譯枯燥,只是筆頭的辛苦活,」白清嘉微笑著,語氣也有些感慨, 「後來自己真的譯過一本書才知道這工作的艱辛,同時也在接受它的饋贈——落筆的時候就像在跟原本的創作者對話,而你眼下的一筆一划又將決定更多人對作品的理解……很奇妙。」
「創作的樂趣又是另一個樣,太理性的人總會覺得文學浮露, 太感性的人又容易被卷到文字背後的情緒旋渦里,只有站在正中間的人才能把持得好,」她繼續說,「我看過你的小說,寫得很不錯,或許你便是天生能拿捏好分寸的那類人。」
「我在學界資歷尚淺,認識的人也不多,不過如果你需要我倒是可以為你引薦一位編輯,」白清嘉一邊琢磨一邊抱起了手臂,「他應當也有不少朋友,說不準跟《小說月報》的編輯部也有聯絡,倘若有機會你可以投稿過去試試。」
孟柯一聽十分侷促、不敢相信她們白老師是如此慷慨,一雙清冽的眼睛都浮起了幾許激動,說:「老師,我……」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誰最開始做事不需要別人伸手拉一把?我能走到今日這條路上來也要多虧國文科的程先生幫助,」白清嘉笑著擺擺手,說的話也十分坦誠,「何況做小說不比做翻譯、好不好的可沒個準繩,倘若你的作品沒能被編輯看中我也不會替你強出頭,要看運氣的。」
孟柯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依然感激地點頭、又連著跟白老師道謝;白清嘉笑著上前拍拍學生的肩旁,說:「新滬一屆有那麼多學生卒業,真正能依照自己的興趣和所學到外面工作的女孩子又能有幾個?倘若你能走得出去對他人也是個鼓舞,我會非常為你高興。」
白小姐是言出必行的人,一到休息日便將孟柯請到了白公館做客,與此同時也將李銳一併請了過來,幾人一同用了午餐。
「孟小姐是要做小說?」李銳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很感興趣地問起,「你可要想好了,這條路是不好走的。」
也是——做小說能有什麼准呢?或許有人憑一本處女作便能聲名鵲起名揚上海灘,但也多的是寫了一輩子仍然籍籍無名窮困潦倒的可憐人,說不準的。
孟柯也明白這個道理,自己早就想清楚了,此刻便說:「我更希望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再用工作外的時間兼顧寫作,只是不知道是否太異想天開了。」
「不不不,這才是最好的,譬如你們白老師就是一邊教書一邊翻譯的嘛,」李銳擺擺手,倒是很贊同孟柯的想法,「自然這只是她的興趣,可要說到謀生也是一樣,應當求個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