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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徐冰潔只埋頭在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 根本都不知道她哥哥又要出去打仗的事, 一聽這消息又被嚇得瞪圓了眼,猛地抓住張頌成的手臂問:「哥哥又要去打仗了?危險麼?能贏麼?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張頌成也說不好,畢竟孫倪二部兵力強盛、又勾結日本人封堵了滬軍營的軍火輸入,他們將軍是步履維艱——可說這些給徐冰潔聽能有什麼用?她又幫不上忙, 只能平白跟著擔驚受怕。
他於是說了謊,聲稱這回出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事,要不了多久將軍就能平定動亂。
徐冰潔鬆了一口氣,似乎終於安了心, 默了默又抬頭看向張頌成,可憐巴巴地問:「那你說等哥哥回來之後他會原諒我麼?到時候……他不會還不想見我吧?」
張頌成沉默了,心想這可說不準,畢竟他們將軍處事一向公正嚴厲,這回對其他幾個鬧事的學生只做停學處分、卻讓學校把自己的親妹妹開除了,可見屬實是動了真怒,不定到何時才能消氣。
他正要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不料抬眼時卻見徐冰潔又癟起了嘴、擺明是一副又要哭鬧的模樣,於是趕緊改口,言之鑿鑿地說:「怎會如此!你是將軍的親妹妹,他怎麼會真的不管你?他一定會原諒你的,回上海以後就會見你!」
——結果事實卻不是這樣。
眼下徐冰潔跑到警政廳門口大喊大叫鬧了半個小時還是沒能等到哥哥出來,左右就只有一個張頌成在苦著臉勸:「小祖宗,你當這是什麼地方?快走吧快走吧,在這鬧開了對誰都不好!」
她才不管呢,立志今天一定要見到哥哥求得他的原諒,轉頭看到張頌成又覺得來氣,還破口大罵:「你這個騙子!你不是說我哥哥一定會原諒我的麼?那他現在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你們都是大騙子!你們都欺負我!」
……聲音是越來越大了。
張頌成頭疼得要命,一邊勉力穩定徐冰潔的情緒、一邊給身邊的士兵打眼色讓他們進去找褚元,沒一會兒他這位同僚就從裡面出來了,陰沉著臉的模樣十分瘮人,盯著徐冰潔冷聲說:「軍部重地嚴禁喧譁,鬧事者一律移交警察廳,沒有例外。」
褚元可不像張頌成一樣好脾氣,冷漠的樣子讓人心尖兒發顫,徐冰潔也是害怕了,可卻仍試圖外強中乾地挽回顏面,還揚著下巴說:「你少嚇唬人了!我是我哥哥的親妹妹!你敢把我怎麼樣!」
誰知褚元根本不買她的帳,一揮手就要讓身後的士兵把人拿住,那不講情面的做派把徐冰潔的志氣全嚇飛了;張頌成一見趕緊又上去唱紅臉,一邊攔著士兵抓人一邊又好言好語地勸人先走,兩人軟硬兼施恩威並用,果然把徐冰潔這個心無城府的小丫頭唬走了。
張頌成見狀長舒一口氣、終於感到輕鬆了不少,一旁的褚元冷眼瞧著他,硬邦邦地說:「將軍的家事並非外人可以插手,張頌成,你最好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如此嚴厲的措辭聽上去真是十分駭人,可張頌成根本不怕,因為他最明白他們將軍的心——又是開除又是不讓回家,陣仗鬧得天大,可難道這樣那小祖宗就不是將軍僅剩的血親了?
將軍是很記掛她的,前段日子自己咬著牙掏腰包給徐冰潔找了個住處,原本都打算自認倒霉悶聲吃了這虧,沒想到幾天後自己的軍餉中就多了一筆錢,正巧和他為徐冰潔墊付的房租相抵,將軍的意思難道還不明白麼?
骨肉血親……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拋棄的。
另一邊的徐冰潔可不知道這些細節,眼下正孤伶伶一個人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曼妙的春光完全不能感染她,只讓她感到越發孤獨悲傷。
天大地大,只有一個她是無家可歸的,除了張頌成因為可憐她而為她租下的那個小房子以外她根本就無處可去——而回去又能怎麼樣?面對著空蕩冷清的屋子,她只會更傷心更憋屈。
她又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逡巡了一陣,最終還是打算去找自己的好友蘇青——她姨母家就在附近,今日是禮拜六,她應該是在家的。
蘇青的母親姓田,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婚嫁後隨丈夫去了直隸省,大約八年前因病過世了;她還有一個妹妹留在上海,嫁了一個小商人並育有一兒一女,家境尚算殷實,在大馬路附近有一座獨門獨戶的小洋樓。
徐冰潔登門時蘇青果然在家的,還很熱情地接待了她、邀請她上二樓到自己房間坐坐,只是從一樓走廊經過時迎面撞見了蘇青的表弟和表妹,兩人都對自己的表姐不太客氣,錯身時還小聲諷刺了一句:「都招待起客人了?還真當這裡是自己家……」
彼時徐冰潔心煩意亂、倒沒聽清這句嘀咕,而蘇青雖然聽見了神情也依然從容自若,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像是早已習慣了。
蘇青的房間不大,也許是整座房子裡最小的一間,因方向朝北而缺少陽光、多少顯得有些陰冷,好在如今已是四月了,這些不如意倒還沒那麼顯眼;她將這間不大的房間布置得很細緻,床側有一對用來會客的小椅子,椅子對面還有一個略顯陳舊的梳妝鏡,或許是別人用舊後不要的,她重新給它鋪上了淺粉色的桌布、也許還重新上過漆,便又看起來精細漂亮了。
她跟徐冰潔一同在小椅子上坐下,又給對方倒了一杯紅茶,溫柔地問:「今天怎麼想到來找我了?還哭喪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