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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她便又晃他的袖子,直到男人終於無可奈何地看向她她才又補了一句:「……我都退婚了。」
徐冰硯,我已經退婚了。
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同我說的麼?
這是多麼隱晦又熱烈的話,像熱情的西洋舞蹈一樣往前一步一步踩著,每一次都像要踩到舞伴的腳,可恨對方卻總是那麼狡猾,竟一次又一次靈巧地避開了——譬如他,此刻已經側過臉不看她了。
「那會傷害你的聲譽……」他字斟句酌,以沉穩的語氣遮蔽著紛雜的心緒。
這話她其實能接的,只要回一句「我不在乎」便可以成就一段大膽的表白、也算不枉她在西洋學的一身新派作風;偏偏她又不甘心——頑劣的貓咪總想得到更多寵愛,還委屈呢,心想憑什麼要我先說?難道你就不喜歡我?難道我就不值得被你真心真意地追求一場麼?
所以她不肯接話,也同他一樣靈巧地避開了——說「避開」也不確切,畢竟他不像她,從未故意要踩舞伴的腳。
他們於是都沉默下去了,安謐的病房陡然陷入了折磨人心的沉默,這很難捱,同時又有些誘人逾越的浪漫,他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女人失落的側臉,想妥協的欲望非常強烈,可她卻在他即將開口時失去了耐心,當著他的面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生起氣來。
其實也不是生氣,只是女人的小心思小脾氣,專門耍給自己喜歡且喜歡自己的人看,只消對方給出兩句像樣的安慰的道歉便可以雨過天晴。
她默默地等、期待著他會開口哄她,甚至更大膽一些,寄望於他會伸手拍一拍她的肩膀,她一定會大方地欣然接受,也一定會慷慨地不記前仇。
可她等了很久,這些希望卻一樁都沒能實現,她只感到床畔的凹陷消失了,隨即又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啪嗒。
他輕輕為她關上了病房的門。
她扭回頭去看。
偌大的病房之中只剩她一個人了。
第47章 各自 「冰硯哥哥。」
白清嘉是賀敏之親自來醫院接走的。
這位夫人最近實在過得太艱辛, 以至於比自己的小女兒更像個病人,進醫院時臉色蒼白得要命,惹得醫生護士們都覺得又要接個有重症的了。
她一進病房看到女兒便一勁兒哭起來, 但其實眼睛早就哭腫了、淚也幾乎流盡, 只有悲傷的情緒照舊強烈, 坐在女兒的病床邊哭訴:「你去哪裡了?你去哪裡了?你二哥不見了, 你父親病倒了,你又丟了大半天, 你們這都是做什麼?非要活活逼死我才甘心?」
方才徐冰硯在時白清嘉還是鬧彆扭發脾氣的小女人,如今他走了、柔弱的母親來了,她便要成個成熟懂事的乖女兒了。
她安慰母親、向母親道歉,說自己並無什麼大礙, 只是淋雨發了些熱,現在已然沒事了,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小醫院她倒沒有解釋太多, 只頗為隱晦地對母親說:「母親……我們回去說吧。」
她回家休整了半日、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 到入夜時分又跟母親一起去了仁濟醫院探望父親,彼時白老先生已經醒了, 正靠在床頭拒絕吃傭人們為他端來的粥。
他比自己夫人遭受的折磨更多, 人都消瘦了一圈,如今既要靠西洋的藥物救命、又要靠中醫的法子養生,每日都要吃不知凡幾的藥,辛苦得很。
白清嘉也心疼父親的, 進了病房之後便從傭人手中接過了粥飯,親自哄著父親吃,她父親嘆息連連,終歸還是給了小女兒幾分面子, 勉強吃了幾口了事。
他女兒也算滿意了,讓人把東西都收走,隨後連管家傅叔都請了出去,待病房裡只剩他們父女三人,她才終於將有關二哥的事盡數同父母講了。
這消息可真是石破天驚!
賀敏之至今仍不肯信自己的兒子會是個能把天捅出窟窿的革命黨,乍聞真相禁不住頻頻震驚搖頭;後來她又聽說自己的孩子要流亡到海外去、說不準往後都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了,震驚也就又轉成了悲傷,捂著嘴哀泣不斷。
白宏景是原本就知曉此事的前半截,只不知此事後來也有徐冰硯插手,如今聽說自己的兒子總算逃出生天,心裡也總算是安慰許多,至少不必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只是這徐三……
「他為什麼幫你二哥?是對徐振起了異心?」白宏景敏銳地一針見血,「你又為何會跟他牽扯到一起?此事是如何得知的?」
白清嘉也真是佩服父親,都怏怏地病在床上了還能如此敏銳,竟是一點瑣碎都不肯放過。
她莫名有些侷促,默了一陣後說:「他和徐家的事我不曉得,哪問得著我?」
「至於我,」她聲音更小了一點,「就是偶然跟他碰上了……興許他是覺得不便直接來找父親,所以就同我說了吧……」
這個說法顯然不足以取信於白宏景,他畢竟一早就懷疑自己的女兒同徐家那個義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小貓膩了,只是眼下官司太多、他的身體又不甚好,一時倒還騰不出工夫好好同么女將事情說清,遑論他夫人還在身邊哭呢,他得優先安慰她才是。
同樣的夜晚,徐冰硯也難得抽出時間回了一趟家。
從山東歸滬之後他只回過家一次,妹妹的抱怨已經十分頻仍,眼下幾乎到了每日都要跑一趟滬軍營的地步,他的副官張頌成由於肩負著將徐小姐擋在門外的重任,如今也是苦不堪言,天天被對方撒潑打滾的架勢折磨得掉頭髮,萬般無奈之下也在長官面前陳述了好幾次自己的辛勞,只盼他能抽出一日工夫回家去勸勸他那個熊脾氣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