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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的男人聽了卻只淡淡一笑,豎式肩章上的五角星在偏廳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都是為國家效力,其實也沒什麼分別,」他說,「際遇而已。」
磊落分明,乾乾淨淨,與此同時又好像隱藏著什麼曲折迴環的故事,讓始終旁觀的白清嘉內心微微一動,宛若湖面被清風掀起了一絲微妙的褶皺,輕輕盪開之後又再次無聲無息了。
坐在白小姐身旁的徐雋旋本來就不太喜歡徐冰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所謂「弟弟」,更反感他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眼下連自己美麗的未婚妻子都將那矜貴的目光投在了對方身上,可真教他百爪撓心渾身不適,忍不住就開口說:「的確都是際遇,也虧得當初三弟英勇得了父親青眼,否則今日也就不知身在何處了。」
這話說得雖沒什麼謬誤,可卻顯得十足輕慢,分明是暗諷徐冰硯出身卑微、全靠徐振提攜才免於不得志,既踩低了他、又抬高了身為將軍親兒子的自己,可真高明。
白清嘉心裡明鏡一樣,怎麼會不曉得徐雋旋那些小心思?就連他自己的親妹妹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紅著臉想要反駁。
偏生事主最為坦蕩,神情依然板板正正,連一點波動都沒有,還點頭說:「確蒙將軍抬愛,受之有愧。」
那是白清嘉頭一回聽到徐冰硯說這麼多話——其實也不多,前後不過幾句,每句也只有不多的幾個字,可相比之前幾次見面的光景,已經算很難得了。
她好像曉得了更多關於他的事,可這些已知卻又牽出了更多未知,層層疊疊摞在一起讓她和他之間還是隔著一層濃霧——看不清,又越來越想看清。
正有些出神,餘光里的男人卻忽而站了起來,身影挺拔又肅穆,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她愣了一下,回頭時才發現是徐振回來了,眾人的反應都比那男人慢半拍,緩了幾步才紛紛迎候起徐將軍。
徐將軍神色輕鬆地請大家坐下,看那樣子也不像是出了什麼棘手的事,只是白宏景一向最關心政治,即便有了判斷還是禁不住要多問一句:「如何,可是北京那邊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徐振擺擺手,笑答,「只是大總統一向關心滬上形勢,多問兩句而已。」
話說的簡略,但其實眾人也都明白這跟最近震動整個上海灘的三寶來重案有關,而大總統既然親自過問了,想必未來一段時間的風口還要更緊呢。
白宏景點了點頭,神情也有些憂慮,徐振看了一笑,說:「怕什麼?清平日後可是要去文官處做事的人,如今若連這點小事也要憂心,以後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徐振是草野出身,並未受過什麼優良的教育,因此言談舉止總難免有些匪氣,與白老先生的斯文持重大為不同。白宏景以往一向不太看得起出身不好的人,只是而今亂世形勢比人強,他也算是改了脾氣,聽了徐將軍的調侃面上也沒露出什麼齟齬,只附和了兩句,又說:「只盼局勢能儘快安穩下來、不要再打仗,不然年後清平北上赴任都會多出不少麻煩。」
這倒是真的——倘若幾省再打起仗來,交通勢必也要受到影響,這一路戰火紛飛的,豈不教人擔驚受怕?
「這有何可懼?」徐將軍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又給了許諾,「到時我派兵護送清平就是了,小事一樁。」
白宏景和白清平一聽當然要同時表示感謝和推辭,直說不必如此麻煩,徐將軍卻說:「你們同我客氣什麼?清嘉嫁過來以後我們便是兩家合一家,哪有再生分的道理?」
白清嘉聽了這話眉頭已經打成了一個結,而徐將軍卻已不打算再多問他人意見,直接就拍板做了決定,徑直轉向徐冰硯說:「到時候你就親自走一趟,帶兵送他們去北京。」
白宏景和白清平一見這場面也難再開口推辭了,徐冰硯則再次站了起來,恭謹地回答:「是。」
白家人回到公館已是夜裡十點,吳曼婷和白清盈都還沒休息,她們體貼地給白宏景備了醒酒湯,打算親手捧到他面前。
可惜白宏景今日是沒那閒心思喝什麼醒酒湯了,一進公館大門便臉色鐵青怒氣沖沖,吳曼婷嚇了一跳,剛開始還有些心慌,後來細心一瞧,發現同行的賀敏之眼眶子發紅、她那作死的女兒也是一臉冷色,便明白大房母女是又跟白老先生鬧起來了,心於是又定了下去。
可她面上仍裝做慌亂,還挑唆:「這是怎麼的了?高高興興去的徐家,怎麼平白鬧成這個樣子回來?」
一句話挑得白宏景更是冒火,當晚更直接宿在了吳曼婷房裡。
這是難得的事兒,畢竟現如今已不比當初,她吳曼婷早沒了舊年唱柳琴戲時的漂亮身段和清亮嗓子,論得寵早已比不過紅江花園那位,論體面又怎麼也踩不上賀敏之的腳後跟兒,自然只能左右受氣、夾著尾巴做人,好長日子都等不來白宏景一夜留宿。
今日好容易得了機會,她可是要吹枕頭風的,第一步就是先問發生了何事,白宏景卻氣得連原委都不願複述,只大罵:「不肖子孫!狂悖至極!當初我便不該送那丫頭去西洋,學得一副罔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荒唐模樣!」
原是在從徐家官邸返回的路上和么女起了爭執。
這事兒也早有苗頭,畢竟白清嘉打根兒上起就不願和徐雋旋結婚,偏生兩家長輩非要攪合著硬湊,她能不上火?在徐家捱了一天已是窮盡了一身忍功,待坐上車後見左右沒有外人,自然就忍不住要發作了,撂下一張漂亮的臉同自己父親放狠話,說怎麼都不可能嫁給那徐雋旋,讓他趁早死了那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