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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過誓的, 等念完了書就從姨母家搬出去,她蘇青不會一輩子委委屈屈地低頭做人,她一定會有自己的家,從此不必忍辱受氣、可以痛痛快快地過日子;徐冰潔也有與她相似的願望, 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從小被哥哥一手帶大,她不願跟他分開,只想找個好心的嫂子一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
……那她為什麼不能做她的嫂子呢?
她原本就喜歡他的、篤定他不會像她父親一樣荒唐濫情不負責任,何況如今他還成了巡閱使將軍,權勢在握的男人總會顯得更有魅力——她真的很渴望成為他的妻子,從此過上一帆風順徑情直遂的日子。
但她碰到了一塊絆腳石,便是那位美得令人惱恨的白老師。
她能看得出來,冰硯哥哥喜歡她,他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即便始終壓抑卻仍然抹不去絲絲縷縷的柔情,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真實的渴慕,強烈得讓人根本沒辦法忽視——那個女人又憑什麼得到這一切呢?只因為她有一個漂亮的皮囊?像她那樣嬌滴滴的大小姐根本就沒見過人間世相,怎麼可能真的理解冰硯哥哥的心?
她根本不配跟他在一起。
她承認她是嫉妒了、也害怕被那個女人搶走原本可以屬於自己的東西,但她可不會像湯曉曉那些蠢貨一樣貿然動手,因為她早就想明白了,儘管人人都可以拿出刀來捅那個女人一下,可真正能斷絕她和冰硯哥哥在一起的可能的卻只有徐冰潔。
冰潔是冰硯哥哥唯一的妹妹、僅剩的家人,難道他會不在意她的感受麼?如果冰潔和那個白清嘉之間真的爆發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難道冰硯哥哥還能罔顧這一切和那個女人結婚?
所以她必須要想辦法讓冰潔替她去做一切。
這並不困難,畢竟冰潔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兒、同時還對她十分信任,她只要簡簡單單說幾句話就能讓對方衝鋒陷陣——愧疚?好吧,她確實也對她有些愧疚,可做這一切不也是冰潔自己的希望麼?她的確也討厭那個白清嘉啊,她蘇青只是在旁邊小小地加了一把柴而已。
最終一切都如她所願了:冰潔和那個白清嘉打得不可開交、還正正好是當著冰硯哥哥的面,而她蘇青卻乾乾淨淨全身而退,任誰都不能把髒水潑到她的身上。
——可她卻沒有料到冰硯哥哥會發那麼大的火,不僅讓學校開除了冰潔,甚至直到今日仍然不肯見她。
他就那麼疼那個姓白的女人?為了她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要了?
不可能!他只是想給冰潔一個徹底的教訓,只要熬過這段日子他們一定還會和好如初——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怎麼可能說不管就不管了?
而眼下就是她出場的最好時機了。
她要去勸一勸冰硯哥哥,幫這兄妹倆牽一牽線搭一搭橋,這不僅能哄得冰潔開心、而且恐怕也是冰硯哥哥心中的願望,到時他就會知道她蘇青跟那個白清嘉是不一樣的,只有她才能和他的家人相處融洽,只有她才能讓這個家庭真正和睦幸福。
蘇青垂下了眼睛,繼續柔聲安慰著在自己身邊哭泣的徐冰潔,面容沉靜落落大方,而眼底……卻閃爍著明明滅滅的暗光。
與此同時,身在白公館的白清嘉卻還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惦記,她正被重回故地的複雜情緒糾纏得神思恍惚,直到折騰過一天後總算回到了自己過去的閨房仍有幾分緩不過勁。
白二少爺不單是上海灘第一的風流種,而且還是個排場大極了的主兒,縱然如今身份敏感不便大搖大擺地出去拋頭露面,卻仍然來回安排著人外出採買各種東西,什麼名貴的琺瑯彩大花瓶,什麼俄國進口的真皮沙發,什麼義大利匠人手工製作的玻璃器皿,樣樣件件他都要買回來,力求讓這座公館完全恢復以前的樣子,哪怕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擺件都不能跟記憶里有所出入。
白清嘉的房間自然也變得跟過去一模一樣了,她的床、她的衣帽間、她的梳妝檯、乃至於妝檯里的梳子和髮飾,所有東西都沒有變動,仿佛她根本沒有失去過它,她只是外出參加了一場過於艱辛的旅行,現在她回來了,一切依然還是她的。
這當然是很好的,她畢竟也很想念過去的生活,看著曾經分崩離析的一切一點一點恢復舊日的模樣內心也同樣十分動容,可當她夜裡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準備入睡時,眼前又總會不停地閃過前段日子在前往柊縣的途中看到的那一系列人間慘象——在荒原上排著長隊只為搶一口泔水吃的流民,為了一塊饅頭而不明不白死在異鄉的鄉紳,還有冒著槍林彈雨上前線每頓飯卻只能吃乾麵饅頭和咸蘿蔔塊的戰士……
那麼多人還在地獄裡……她又憑什麼平白享受如此富貴優渥的生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矯情,只是心裡實在不安、以至於在舒適極了的床上躺著都還是輾轉反側,於是次日一早猶豫再三還是去找了二哥,彼時對方正端著咖啡杯低頭看報,見到她後還笑著邀請她一起共進早餐。
「二哥……」她在他對面坐下,神情也是欲言又止,「我、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她二哥抬眉掃她一眼,笑:「這是做了多虧心的事,跟我還要吞吞吐吐?」
可不是要吞吞吐吐?
說到底二哥想怎麼花他自己的錢她這個做妹妹的根本管不著,要對方配合自己的情緒做事就更沒道理,她理虧,腰杆兒自然硬不起來,只能很委婉地同他表達自己的意思,希望他能更謹慎地處理自己財產,最好……能讓它們被花得更有意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