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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們……就不配得到幸福麼?」
第163章 隨風 可我已經停擺了。
等薛小姐見到白二少爺的遺體, 已經是兩天後了。
她從不知道什麼軍火廠的事,因此即便西郊礦洞爆炸的消息早已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她也沒將他和它聯繫上——但她的確猜到他出事了,畢竟那天他沒有如約回來, 而且往後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回來。
她猜測他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譬如一場車禍, 譬如一場槍戰, 他是那麼招搖惹眼的人、本來就很容易惹上麻煩,或許上天也會嫉妒他、因此要讓他多經歷些坎坷。
他們的婚期當然是錯過了, 可她早已不在意這些、只想等到他回來,為此一小時一小時地等,一分鐘一分鐘地等,到最後一剎那一剎那地等……時間被拆成了無限小的單位, 因此也就顯得無限漫長,區區兩個日夜生生被她等成了天荒地老,就像沒有邊際似的。
——最終, 等來了他去世的消息。
信是白清嘉讓人給她捎的, 請她去白公館參加她哥哥的葬禮。
「葬禮」兩個字寫得清清楚楚、沒有任何歧義,她卻好像看不懂似的, 打從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發愣;等到後來被人接去白公館也依然回不過神, 只像行屍走肉一樣跟著白家人一起站在他的靈堂前,看到他肢體殘缺地躺在一口狹窄的棺材裡,那麼安靜又寡淡,簡直都不像他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不是應該在放下咖啡杯後邀請我一起去孔雀廳里跳舞麼?
你不是應該用指尖夾著一根未點燃的煙坐在我的床頭麼?
你不是……還欠我一個真正屬於情人間的吻麼?
她已有些麻木了, 周圍的人都在哭、偏偏只有她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也許因為她直到那時還不肯死心,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只是那壞心的男人開的一場過於惡劣的玩笑,過不了多久他便會醒來走回她身邊, 用輕佻的語氣調侃她,說:「就這麼捨不得我死?」
這幻想是多麼逼真啊、完全就是他會做的事,可惜這回他卻轉了性、不肯再那麼壞了,人在棺木里一動不動地躺著,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她失去他了。
明明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卻要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好在沒過多久她就找到了勸慰自己的方法。
就當是一場夢吧。
——你不是做過很多荒唐的夢麼?
你夢到過他向你求婚,夢到他低頭親吻你的臉頰,夢到他用手指輕輕繞你的頭髮,還夢到他答應你明天就會帶你去登記結婚。
那就再多夢一場吧。
夢到他死了,夢到他再一次離開你,與他分離該是你最擅長處置的情況,畢竟過去多少次你都在心裡默默跟他道過別——他出洋的時候,他去日本流亡的時候,甚至每一回他轉身走向那些鮮艷美麗的摩登女郎的時候……怕什麼呢?難道你經歷的還少麼?
她於是放任自己躲藏在這樁謊言裡了,軟弱的人到最後都是軟弱的,胸腔里翻湧的血氣濃得嗆人、她也根本懶得管,只在聽到清嘉他們說要燒掉他的遺體時才勉強有一些反應。
「……燒掉?」
她的聲音已經碎了,就像一朵早已凋謝的丁香。
「這是二哥的心愿……」
清嘉與她同樣憔悴,只是比她多出一些眼淚,過去明明是個內心很有力量的人,現在那些光彩也仿佛被耗盡了。
「他怕悶,也怕無聊……」她在努力對她露出一點微笑,似乎是想假作達觀,「以前就說死後想被燒成灰揚到風裡去……我們總不好拘著他、讓他難受……」
揚到風裡去?
這倒的確是他的做派……荒唐不經,大膽放肆,連一點念想也不肯給別人留,薄情到幾乎絕情。
她於是信了,也沒再追問——也是,她憑什麼追問呢?婚禮根本沒有完成,最終她依然沒能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後事只能由他的家人決定,她是沒資格插話的。
她於是又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著白家人一起將他送入大火,眼睜睜看著那張讓她瘋狂迷戀的面容被無情的火焰焚燒——他的一切都不見了,最後變成了一把灰燼,被裝在那么小、那么小的骨灰盒裡。
它要被取走了,那一刻她忽然有了意識,於是踉蹌地向它走過去,在白家人之前伸手把它抱進了懷裡——這可真是自私自利又不講道理的做法,卻是當時她心裡唯一想做的,或許這樣的荒唐與謬妄便是他留給她所有的遺產、是這世上僅存的與他有關聯的東西。
「等一等好麼……」
鮮血從她的嘴角流下來,劇烈的疼痛正在兇狠地折磨她,情形比過去二十年中的任何一次都更糟糕;身邊的人都嚇壞了,她卻覺得無所謂,只是專心地抱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就像在抱著他。
她是發了痴,平生最孟浪的舉止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親吻它,冰冷的盒子遠不像他薄情的嘴唇那樣溫熱,可卻竟然也能讓她感覺到安慰——是不是……這也可以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吻呢?
「靜慈……」
這時清嘉走到她身邊來了,輕輕扶住她的手臂,看神情似乎有些害怕——她是擔心她瘋了麼?還是擔心她會做傻事?
她不會的,只是捨不得讓別人把他帶走,她用手輕輕摩搽著那個窄小的盒子,溫柔的動作就像在觸碰情人的臉,只是語氣是很悽苦的,沒人不知道她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