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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後很快搖了搖頭,說原本也快要結束了,但此地顯然不是一個適宜說話的地方,遂轉而說:「不如你先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稍後我過去找你。」
這提議頗為合理,白清嘉略想一下便點頭表示了同意,並說:「好,我不著急,你慢慢上課。」
她固然是不急的,可與她兩月未見的程故秋卻是十分著急,她剛進他辦公室坐了沒一會兒他人便到了,手上拿著一摞書本顯得步履匆匆。
他是正式的教丨員、可跟她這種助理教丨員不同,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頗為寬敞舒適;只是他們國文科的人讀的書總是比旁人更多,時日一久堆積成山,難免顯得有些雜亂。
「你……你等我收拾一下吧,」他有些尷尬地把桌子上堆的書搬到一旁,盡力想讓白清嘉待得舒服些,「我這裡太亂了,見笑……」
「書多可是體面的事,有什麼值得笑的?」白清嘉朝他擺擺手,笑容十分真誠,「快別忙了,我只坐一會兒而已,做什麼大張旗鼓的。」
他也朝她笑笑,卻還是執拗地又收拾了幾分鐘,直到將她座位附近的書都搬空了才終於消停,彼時額上已然微微見汗了。
「之前聯絡不到你,我便又冒昧登了一回你家的門,卻聽你大哥說你已隨令堂一同回皖南老家去了,」他的語速較往日稍快,似乎仍在為她感到憂慮,「那裡當時不是在打仗麼?有沒有影響到你們?途中可曾遇到什麼麻煩?」
這其中的曲折可真是太多了,白清嘉心中感慨,又覺得現在再跟旁人細細說這些委實沒有什麼意思,遂只淡淡一筆帶過:「的確有些曲折……幸而最後一切還算順利,沒出什麼大事。」
他點了點頭,心裡也知道自己在事後再問這些已沒有什麼意義了,是以攀談幾句後也就轉了話題,又問:「今日怎麼想到要來學校了?是有意回來繼續教書麼?」
「恰巧最近有空,就想著回來看看,」她坦誠地回答,「至於要不要回來……老實說我還在考慮當中。」
程故秋也知道她心中的顧慮是什麼、十分體諒她的難處,想了想又說:「我自然很希望你能回來,但這事最後還要看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太過勉強便好。」
他一貫是這樣的周到體貼、令人感到如沐春風,白清嘉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過一會兒又問:「丁務真呢?他還在學校里嗎?我跟他還有樁官司沒了,今日來也是想見一見他。」
丁務真如今可不在學校任職了。
兩個月前他被教育廳查了個底朝天,共計二十餘本出版物中真正由他自己主筆的竟不過三本,其餘皆是借著權力從他人那裡竊取而來;有如此劣跡擺在眼前,學校又怎能繼續讓他做教務長?三月初便撤了他的職,各種賠償糾紛還有一大堆呢。
只是因他過去給學校捐過資、眼下便還是學校的董事,即便校會有意要退了他的資讓他離開學校他也不肯,三五不時就要跑到學校一趟,看樣子是打算賴著不走一輩子吃紅利了。
白清嘉聽言不禁冷笑,心想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第一,斑斑劣跡都被扒掉一層皮了就還能大搖大擺招搖過市,怕不是城牆拐成了精變的人吧?
她冷哼一聲,正要出言譏諷,不料恰巧此時辦公室的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屋裡的兩人扭頭去看,正瞧見丁務真這個事主從外面奔了進來,老鼠一樣的眼睛含著淚、猴子一樣長的手臂又在身前蕩來蕩去,沒等白清嘉反應過來就一個箭步邁到她跟前了,哽咽道:「白小姐——我犯了罪——我犯了大罪——」
第143章 決定 「向篳路藍縷的翻譯者白清嘉女士……
近來白清嘉也是做多了債主:就近說, 前幾日徐冰潔便剛剛又哭又鬧地給她道過歉;推遠些,她那二房的姐姐也曾拖家帶口跑到門上來請她原諒。
外人皆以為做債主聽人討饒是樁難得的美事,殊不知這些聲淚俱下的場面都十分駭人, 尤其若碰上丁務真這樣面目可憎不討喜的冤種, 便更要教人頭疼不已左右為難了。
「丁教務長這是做什麼, 」她已覺得無趣、巴不得眼前這人趕緊走了, 「小小過節罷了,說不上是什麼罪, 可別搞這些哭哭啼啼的把戲。」
丁務真卻更來勁,一聽「哭哭啼啼」四個字眼裡就直接掉下了豆大的淚,看著白清嘉便又開始了陳詞:「白小姐,我、我當初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竟做出那等荒唐愚蠢的爛事!得虧您寬宏大量沒有同我計較,這才讓我有了迷途知返的機會!」
白清嘉一聽皺眉,心說自己這么小肚雞腸的人什麼時候寬宏大量了, 接著就看到對方用那雙汗噠噠的手顫巍巍地舉起了一本書, 一邊試圖朝她遞過來一邊繼續說:「這是您的譯作,已經定稿裝幀有了樣子, 倘若小姐過目後尚算滿意我便去通知書館, 他們很快便能印刷出版銷到書店裡去了!」
這回白清嘉真是愣住了,低頭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書半晌都沒有回過神。
——那是一本很厚實的書,裝幀精美漂亮,墨綠色的封面上用燙金的大字寫著「懺悔錄」, 一側又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列小字,前一列是「【法】盧梭著」,後一列是「白清嘉譯」。
「白清嘉」。
……她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寫過千百遍的名字了, 可當看到它被工工整整地印刷在書籍上時她還是感到了一種陌生——詫異、茫然、無所適從……什麼奇奇怪怪的感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