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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抬起頭來看看我。」
他的情緒有些不穩了、聲音亦有些大,乍一聽好像在發火,可若仔細分辨就會察覺話語間小小的顫抖,分明是在傷心呢。
——可她呢?
還是不說話也不抬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感覺不到面前這個人的傷懷,以及他們即將面對的別離。
他於是也死了心,終於還是要承認自己跟她有緣無分,轉身離開前步伐又有些猶疑,最後想對她說的卻是一句道歉。
「其實那時我不應該對你發火……」他同樣低下頭去了,眼中是深深的黯淡與遺憾,「我應該明白……那並不是你的錯。」
——可其實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故去的人已經故去,被牽涉的人亦已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時過境遷之後傷口看似已經不會再流血,可猙獰的疤痕卻依然還會留在那裡,沒人抹得去。
她用沉默給了他回答,他也妥善地收到了,於是終於決心要走;人都轉過了身,左手卻忽然被拉住了,他的心猛地一跳,乍然浮起一陣狂喜,回頭看她時還以為奇蹟終於降臨、這小祖宗終於肯回心轉意。
「冰潔——」
他緊緊地看著她,而她則對他報以含淚的微笑,似乎也在努力張嘴說話,可多年不發聲的喉嚨到此刻已然派不上用場;她的努力全失敗了,最後只好轉而捧起他的左手,又用自己的右手一筆一划地在他掌心留下無痕的字跡。
點。
橫撇。
豎。
點。
豎。
橫折。
橫。
……
一筆一筆。
一划一划。
——是一個「祝」。
「祝」。
「妳」。
「幸」。
「福」。
第179章 歲月 「再過幾天就回了。」
1925年白清嘉和徐冰硯又有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這回是位小公子,取名作霽洲。
其實在1918年小霽時出生後兩人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畢竟女人生育是在過鬼門關, 徐冰硯一直不願再讓她冒這種險;她自己其實也怯的, 嬌滴滴的大小姐多怕疼, 簡直不敢回憶當初生頭胎的痛, 可那段日子時局實在太動盪,連續兩年徐冰硯都出去打仗了, 每回分別她都覺得是上天在拿刀子剜她的心,她捨不得他,一點點都捨不得。
「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她在又一次分別到來時動了這樣的念頭, 「懷孕要十個月……有孩子陪著,我心裡會好過些。」
他是不同意的,因為不願再讓她一個人經歷懷孕的艱辛——之前懷女兒時她就是一個人, 現在他又怎麼能重複過去的錯誤?
可這女人又一貫執拗霸道得很, 無論什麼都要說了算,他不同意她就要折騰, 還會故意擺出一副傷懷的樣子說他不愛她了, 每每都把他折磨得頭疼不已,直到他終於妥協才肯消停。
於是1925年春天小霽洲便出生了,倒是不像生頭胎時那麼辛苦,他也回來得比當初早, 在她身邊陪了大約八個月。
白家人自然都很高興看到家中添丁,然而不幸的卻是白老先生在小外孫降生不久後便因病離開了人世,享年78歲。
其實打從白家出事以後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好,近幾年又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椎心之痛, 要不是長期以來都用極名貴的藥養著,恐怕早就難以為繼了;家裡人對這一切都有準備,可當不幸真的發生時他們還是悲痛難抑,送人出殯的那天個個都哭成淚人兒了。
——最悲傷的自然還是賀敏之。
她跟自己的丈夫相守了一生,早年因為他納妾收姨太太而生氣傷心,後來又跟著他一起經歷跌宕起伏人間鬧劇,到最後他生了病、再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做家裡的主了,她卻反而更喜歡,覺得那樣安靜的狀態更宜人。
是啊。
折騰什麼呢?
你一生都在折騰,為名為利,為兒為女,最後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還要被一把輪椅生生囚禁十年——有什麼意思?
如果人生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選麼?
還會納吳曼婷、還會抬陸芸芸?
還是只跟我和孩子們一起……在皖南的鄉間做一個富貴逍遙的鄉紳呢?
這些問題都不會再有答案了,人死如燈滅、他已去得很遠;棺槨入土的那天她在他墳前待了很久,眼前划過自少時起他們一同經歷的溝溝坎坎風風雨雨,最終眼淚全流幹了,化成一個釋懷的笑綻出來,使同樣上了年紀的她看起來特別美。
也好,你先去。
到了那邊……記得替我多看看清遠。
而就在白老先生故去後不久,一場規模空前的大變革又降臨在了這片古老破敗的土地上——1926年5月,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葉挺獨立團及第七軍一部作為北伐先鋒開赴湖南,揭開了那場聲震全國的北伐戰爭的序幕。
其實此事再往前可以追溯到1924年的第一次國丨共合作,兩黨暫且摒棄紛爭統一戰線,經過兩年的努力終於使廣東革命政權得到了統一和鞏固,隨後在多方力量的推動下決定出師北伐。
革命軍來勢洶洶勢如破竹,力求要將吳、張、孫三大勢力蕩平肅清,戰事來得異常猛烈;那三位起初仗著自己的兵力遠勝於南方、還曾很不將人家當作一回事,結果後來北伐軍得了蘇聯人的指導、爭取時間將他們逐一擊破,戰場的局勢很快就顛倒了過來,令幾位將軍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