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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下意識地裝作生氣了,微微抬起下巴看著他,問:「你怎麼在這裡?誰許你進來的?」
矜高又冷淡,像只壞脾氣的漂亮貓兒。
這句「進來」十分無理,因為這小花園並沒有門,更不曾貼出一張「閒人勿進」的告示,反倒跟整個後院連在一起,只是位置幽僻些而已;因此男人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會遭到這種指控,眉頭略皺了皺,卻沒有進行申辯,只是向生氣的小姐道了歉,說:「無意冒犯,抱歉。」
聲音很低,像一把上好的西洋大提琴。
白小姐的眼皮微微一動,倒沒有再跟人計較,蓬鬆的裙擺微微搖晃,她已經走到了茂盛的花叢中,一隻手輕輕撫過花枝,隨口問:「三少爺來這裡做什麼?怎麼不去跟著徐將軍應酬?」
語氣鬆弛,像是忽而有了閒聊的興致。
這又出乎了男人的預料,他似乎不太知道該如何與她對話,因此在短暫的沉默後只過分簡單地回答:「我在前面不太合適。」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很豐富。
——什麼叫「不太合適」?是因為今日他的著裝不夠恰當?還是因為他只是個養子、所以不配在上流的宴會上結交權貴?
白小姐挑了挑眉沒有吱聲,腳步卻又順著狹小的□□往前走了兩步,這讓她更能看清男人的臉——稜角分明,像雕刻一樣堅毅,還和上回一樣顯得肅穆又冷峻,唯一的不同是嘴角處多了一片青紫。
……像是被人打了
她皺了皺眉,難以想像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受傷,心中隱約有些微妙的好奇,而強大的自尊心又不允許她主動開口提問。
這催生了她的小情緒——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男人那樣主動跟我說話呢?
至少,你應該當先挑起一個話頭吧?
而他卻像初次見面那天派手底下的兵來向她要回外套一樣掃興,雖然半低著頭像在看她,可實際眼瞼卻低垂著,目光分明並未停留在她迷人的臉上,這讓她有些出處莫名的惱意,又想發脾氣了。
偏偏這時又有人來,是白二少爺從拐角走進了小花園,大約是來找她的,看到她身旁的男人似乎頗感意外,眉頭都挑了起來,又笑問:「徐三少爺怎麼也在此處躲清靜?不去跟美麗的小姐們跳舞?」
難以名狀的氣氛被這份忽然的闖入驟然打破,白清嘉的頭腦變得清明了一些,又聽到身邊的男人同二哥問了句好,接著說:「二位慢聊,我不打擾了。」
隨後便很乾脆地轉身走了,連背影都不拖泥帶水,乾乾淨淨地消失在花木隱沒的牆角。
這番突然的離去讓白清嘉有些出神,像是碰到了一個什麼難解的謎題一樣困惑,那副模樣把她二哥逗得笑起來,在一旁打趣說:「這麼悵然若失,你是看上他了?」
一句話把白清嘉飄浮的神思拽回了地面。
她深覺荒謬,立刻反駁:「什麼跟什麼?淨胡說八道。」
態度可凶,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
「沒有最好,」白清遠聳了聳肩,神情照舊散漫,「倘若真有,我還得想法子勸你擱下那念頭呢。」
這話說的……
「為什麼?」白清嘉的眉頭皺起來了,看著她二哥神情有些奇怪,「就因為他是養子,你看不起他?」
未免有些俗氣。
白清遠聽言笑著說了一聲「非也」,眼神是透亮的。
「命好的養子他日也能成成鳳,可惜這位徐三少爺的運道卻沒那麼好,」他淡淡地說,「這樣的場合徐將軍卻讓他穿軍裝,擺明沒將人當兒子看,倒像是當警衛在用——再說他還打了他……」
「那傷是徐伯父打的?」聽到這兒白清嘉是真的驚訝了,禁不住追問,「二哥怎麼能斷定?」
她二哥神色還如日常一般散漫浪蕩,只是那雙狐狸眼中卻顯露出一絲機敏和透徹。
「除了他還有誰?」他反問,「徐家如今是鼎盛,若無將軍首肯,誰敢動手打他的兒子?」
這……
「徐三那天不是在碼頭開了槍嗎?船上可是有洋人的,」白清遠的語氣中藏著淡淡的譏誚,「徐將軍自己不想得罪人,自然只能讓不親的養子動手,等養子把人抓來了向大總統交了差,洋人的問罪也就該到了,這時他再把養子『教育』一番,豈不就對洋人有了交待?」
一番簡單的話讓白清嘉聽得發愣,一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那是個看似體面的可憐人,註定一輩子都要陷在泥沼里,」白清遠的聲音和花香一起飄散在空氣中,「清嘉你要明白,聰明的姑娘是不會跟著踩進去的。」
宴會散時已是深夜。
徐雋旋喝了不少酒,人幾乎已經爛醉,從白公館走出來的時候嘴裡還在說著胡話,大約在叫白小姐的名字,還一個勁兒說著「嫁給我」。徐冰硯沒有什麼表情,只攙扶著這位沒有血緣的兄長上了汽車的后座,隨即又轉身為養父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待兩人都坐定後自己才轉而坐上前面那輛負責開路的軍車。
車發動了,行駛在深夜無人的街頭,屬於他的那雙黑色的眼睛始終冷靜而清醒地看著道路兩旁,腰間的槍早已上膛,一旦有人企圖刺殺坐在後面那輛車上的徐振,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掏出槍來把人射殺。
如同這世上最稱職的一位警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