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白老先生怎麼能點頭?如今的徐家何等顯赫,緊巴著還來不及,誰會傻到和他家解除婚約?何況白家長子未來的仕途還需要軍方的力量扶持,這場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絕沒有轉圜的餘地。
父女倆於是又起了大幹戈,氣得白老先生險些要犯起心臟病。
而此時吳曼婷雖然尚且未曾聽白宏景詳說,但依然能憑自己的聰明猜出個大概,心想那賀敏之的女兒真是不知好歹,放著大好的婆家不要、竟是非要事事折騰才肯甘心。
倘若這麼好的夫婿能輪到她的女兒清盈……那該有多好?
吳曼婷又是妒又是恨,心下早已盤算幾轉,可那面上卻仍是一副溫柔曉意的體貼模樣,也沒辜負了她年輕時在戲台上唱戲的童子功。只聽她靠在白老先生早已不再雄闊的胸膛上柔聲細語地寬慰著:「清嘉年紀太小,還不懂事的,等以後長大了自然就好了,您可不要再生氣,傷了身子骨還不都是我心疼……」
語態逼真,仿佛真是情深意重,果然哄得白老先生舒坦不少,沒一會兒手都摟上她的肩膀了。
吳曼婷心中一笑,又繼續編排,裝作猶豫地說:「不過在這婚姻之事上麼,孩子不像大人、總是考慮得不夠周全,被一番情愛沖昏了頭腦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或許,或許清嘉心裡已經另外有人了?老爺多留心留心,別讓孩子鬧出大事兒就好……」
一句話說得白宏景眉頭緊皺!
什麼?清嘉拒斥家中安排的婚事,竟是因為心中已經有了人?
此事乍一聽十分荒謬無據,可仔細一想又似乎並不是毫無可能,否則他那可憐可愛的小女兒又何至於對雋旋如此反感?再細細一想,清嘉今夜在那徐家官邸的偏廳還曾與那徐三說過兩句話,莫不是被那苦出身的破落軍官給勾去了心魂?
白宏景大怒,不忍斥責女兒自然只能遷怒旁人,當即連姨太太的肩也顧不得摟了,只憤怒地靠在床頭放出豪言:「我白宏景的女兒金尊玉貴、要配就配這世上第一流的男人!就憑那窮小子?痴心妄想!」
第13章 賭場 「三……三千……」……
十二月的上海也冷起來了,入冬後總要時不時的下雨,天氣濕冷有些難捱。
薛小姐的身體就算在陽春三月也是病弱得緊,到了眼下這樣的濕冷節氣自然更加熬受不住,別說是戲園子,就是薛宅的大門她都邁不出去,只能終日裹著厚厚的毯子在家中養病,入眼的只有房間裡的四面牆壁。
也有友人來看她,譬如趙小姐和宋小姐,進屋子坐了沒一會兒就被藥味兒熏跑了,臨走之前還不忘自家人的囑咐、特意又到薛小姐的父母跟前露了個臉,雖則人家的礦山不會因為這幾句輕飄飄的問候就掉落一角進她們的口袋,可是做好人情總是沒錯的,比跟個藥罐子悶在一起要強得多了。
白小姐也來探望過友人好幾回。
她同樣不喜歡聞屋子裡嗆人的藥味兒,但因掛念薛靜慈的身體,每次來還是會待上好幾個小時,回回都要抱怨中藥的苦澀,還會反覆說:「伯父還是不肯請西洋的醫生為你看病?這樣拖下去可不行,被那黑藥汁兒苦死了也不見好。」
薛小姐的父親比白宏景還要老派上千百倍,算是真正的遺老,因是滿人,故而對用堅船利炮打垮了大清朝的西洋人更加仇視,平生最恨跟「洋」沾邊的東西,即便如今他開採礦山的大機械還有不少是從國外引進來的。
西洋的醫學有什麼好?哪比得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中國人有祖祖輩輩幾千年積澱下來的智慧,怎麼還要靠西洋人的玩意兒續命?他才不要請西洋的醫生為自己的女兒看診,儘管薛靜慈的身體已經一年差過一年了。
薛小姐卻很達觀,孱弱的病體似乎並未摧毀她的精神,家族的愚昧也不曾招來她的怨恨,此刻的她裹著毯子靠在床頭,朝白清嘉淡淡笑了笑,只說:「母親曾請西洋的醫生偷偷來瞧過,也說治不好……就這麼養著吧,我也早就習慣了。」
白清嘉聽了嘆氣,坐在薛靜慈床邊幫她調了調靠枕的位置,又說:「你可別悲觀,說不準哪天醫學又有了突破,肺病也能治得好了,到時候你親自去一趟西洋,去看最好的醫生。」
這自然是很美好的願景,可惜她父親的思想恐怕追不上醫學的進步,不會讓她出去的。
白清嘉也從薛靜慈當時的苦笑中瞧出了這一層意思,一時不知該怎麼再勸,好在薛小姐身邊的丫頭活潑,這時又搶了話,說:「老爺不准還有姑爺呢!到時小姐嫁個新派的男子,請他把咱們帶出國去!」
這是很有趣的話,言語間雖提及新派,實則思想還在走著依靠男子夫唱婦隨的舊路,說得白清嘉頗為無奈——不過她也知道這的確是個方法,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對她自己來說是痛苦、是鎖鏈的婚姻,於薛靜慈而言卻可能是逃出生天的契機,倘若真有一個可靠的男人能用心愛護她,她便也能過上舒心些的日子了。
可惜薛小姐卻笑著搖頭,眼神通透又暗含婉轉的自嘲,宛若一朵雨後的丁香:「我這樣的身體還談什麼婚姻?平白拖累人家,要遭報應的。」
一下就說得白清嘉心疼起來。
「你不要這樣講……」她很無力地勸解著。
這不怪白小姐不會安慰人,實在是薛靜慈的困境過於艱難了,這使得再漂亮的言辭都會顯得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