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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卻沒見到徐冰硯——他一直忙、最近更是忙到沒空回家, 據說是因為北京來了人要談判, 這樣的大事不能假手於人只可親自處理, 估計最近幾天都要住在警政廳,只能讓張頌成陪著她忙前忙後——這是有遠見的做法, 畢竟張左副這人辦事頗為靈巧、尤其跟徐冰潔關係處得不錯,依白清嘉看兩人說不定還有點特別的情分,最適宜調劑這姑嫂之間尚且不太平順的關係。
眼下徐冰潔剛被她哥哥放回家不久、正是最乖的時候,儘管心裡很不喜歡白清嘉以女主人的架勢到官邸來指手畫腳, 可表面上也不敢作聲,只感在對方指揮著夥計測量房屋尺寸時在旁邊反覆路過、然後陰陽怪氣地哼唧幾聲罷了。
張頌成最喜歡看這小祖宗吃癟,暗嘆能制住她的果然只有脾氣更壞更厲害的白小姐, 於是一整天都心情愉悅地偷偷翹著嘴角, 不幸的是後來被徐冰潔發現了,氣得她往他腿上踹了一腳, 還大罵:「你個沒良心的叛徒!嫌貧愛富的狗腿子!」
這一腳是真狠, 疼得張頌成齜牙咧嘴,一邊躲一邊悄悄腹誹:難怪要被學校開除呢,還「嫌貧愛富」,他這沒讀過幾年書的都知道這詞兒用得不對!
白清嘉也知道徐冰潔心裡不痛快, 將心比心,如果真有新嫂子到白公館把自己家改得面目全非她也不會覺得舒服,於是態度也擺得軟,時不時就會把未來小姑叫到跟前問問她的意見, 譬如沙發喜歡什麼顏色的,窗簾喜歡布藝還是天鵝絨,餐桌要方的還是圓的……等等等等。
徐冰潔也是好哄,原本氣鼓鼓的看白清嘉很不順眼,如今一見對方把自己的意見當回事那口氣也就有點順了——她其實也覺得官邸原先光禿禿的樣子很不體面、住起來也不舒服,如今發現有機會重新裝飾心裡也是高興的,偶爾還會遮遮掩掩地跟未來嫂子說說自己的喜好,一旦建議被採納小羊角辮就會高興地抖一抖,眼睛都跟著亮了。
白清嘉原本對這個小丫頭也頗有成見、覺得她是個蠻橫無禮的小混蛋,可相處一久也發現了對方的可愛之處,說到底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不管有什麼情緒都明晃晃掛在臉上,答應給她買個新衣櫃都要在跟前喜滋滋地晃悠好久,別提有多好伺候。
「別光在這些雜事上用心,書也要記得讀,」她還難得起了提點對方的心思,「這都四月了,學校的招考已離得不遠,你準備得如何?」
徐冰潔是立志要重新考回新滬讀書的、還指望著要繼續跟她的好蘇青做同學呢,近來也是卯著勁用功讀書,將一干法文科的材料收集了個遍,只差把它們盡數塞進腦子裡了。
「自然、自然都很妥當了,」她裝模作樣地揚著下巴回答,「……才不用你操心。」
白清嘉聽言一笑、也不往心裡去,只順口應了句聲,而徐冰潔嘴硬過後卻又有些後悔,心想白清嘉再怎麼說也曾是法文科的老師、沒準兒還會知道些招考的風向,倘若她能幫她輔導輔導,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徐冰潔的小算盤打得靈著呢,連著好幾天都圍在白清嘉身邊打轉,時不時還要冒出兩句漏洞百出的法文吸引她的注意,就指望對方能看不下去出手幫她。
白清嘉怎麼會看不穿她這點小心思?心裡只覺得好笑,表面上則端得板板正正不接茬兒,惹得小丫頭越發著急;她一邊悠悠哉哉地看熱鬧一邊在心裡默默做起打算,暗想自己似乎的確可以考慮回新滬看一看了……
她要回新滬的理由是很多的。
一來要收回書稿、跟丁務真徹底做個了結,二來她的東西還放在學校的宿舍里、事發之後一直沒有來得及去收拾,三來她也想確認一下自己是否還對學校有所留戀,倘若真的捨不得那三尺講台往後便安安心心回去教書了。
只是當初那起糟糕的事件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她不確定學生們會怎樣看她、心裡多少有些打怵,自己默默在家裡做了好久的準備才終於下定決心回去,且沒有提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自己坐車去了。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學校總是最清淨安寧的地方,薈萃行知二樓內傳來朗朗書聲,伴著春日晴好的天色,令人的心境也跟著變得更加鬆弛明潤。
她在校園裡慢慢地走著,原本打算徑直去找丁務真算帳、後來卻又捨不得糟蹋這美妙寧靜的心情,於是又決定晚一些再去尋對方的晦氣;進薈萃樓時她從二樓的國文科經過,正瞧見許久未見的程故秋在教室里上課,溫潤雋逸的先生還和過去一樣一身長衫風骨卓然,似乎正在講晚唐詩歌,台下的學生個個聽得入迷,不時還有掌聲從窗內飄出。
她聽了一會兒就打算走了,不料他卻恰好抬頭看見了她,當時似乎愣了一愣,接著眉眼間就流露出喜色,教室里的學生都察覺了先生神情的變化、於是紛紛隨著他扭頭看向窗外,白清嘉心裡依然有幾分怯,下意識就退後了一步躲在了牆壁後,隔絕了大家張望的視線。
躊躇間教室里又傳來了程故秋的聲音,似乎是在安排學生們自習幾分鐘,接著便匆匆推門走了出來、沒兩步就到了她跟前,語氣依稀有些激動,看著她說:「清嘉?你……你回來了?」
舊友重逢自然是一樁喜事,白清嘉的心情也頗為愉悅,先是笑著跟對方打了招呼,又探頭朝教室里看了一眼,說:「抱歉,是不是打擾到你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