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頁
他笑著走到她身邊、跟她一起靠在圍欄上,低頭時正瞧見她窗下空蕩蕩的光景,想了想問:「那裡……?」
過去……那裡似乎種著一叢美麗的白木槿。
她一聽他這麼問就知道他是還記得,這讓她很高興,因為多年前他們曾在那叢花旁說過話,彼時他於她而言還是一個過於嚴肅的陌生軍官,有點不識趣、又莫名勾得她心痒痒,那一晚的會面曾在她心底留下痕跡、讓她更渴望探求有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
「對,那裡曾種過花的,」她心情愉悅地回答,「不過被後來的主人扒了,過幾天會再種些別的。」
「別的?」他挑了挑眉,「不種木槿了?」
她點了點頭,又引得他問:「為什麼?」
她聳聳肩,看上去雲淡風輕,答:「我父親一直不喜歡木槿,覺得它太短命,寓意不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隨後笑容染上幾分苦澀:「我是很喜歡的、原本也嫌他迷信,現在……」
她不繼續說下去了,或許是再次回想起這一年多來家中經歷的種種苦痛了吧。
他皺了皺眉,跟著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慢慢從她身後抱住了她,溫熱的手輕輕圈住了她纖細的腰,和她一起在露台上看著外面的花園;男人的懷抱溫暖極了,且又是那麼寬厚可靠,她舒服地靠在他身上,心底的陰雲不必接受什麼安慰便自發消散了一多半。
「今天你有心事。」
這時她又聽到了他聲音,語氣很篤定,比起疑問更像在陳述。
她輕輕地笑,心想這真是最典型的他的方式,明明看起來是那麼冷清的一個人,偏偏又最細心最體貼,能察覺所有她情緒的波動。
「出什麼事了?」他已經在追究了。
「其實也沒什麼,」她嘆了口氣,輕輕撫摸著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就是白天見了一個朋友。」
「朋友?」
「嗯,靜慈,」她靜靜地說,後來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們也曾見過的,當初你去租界抓我二哥,她還跟英領事一起出現過。」
這都是很久遠的事了,儘管他還記得那個危機四伏的夜晚,可對薛靜慈這個人的印象卻已經淡去,只依稀記得當時在場的的確還有一個女人,一心為白二少爺作保。
他應了一聲表示自己還記得,又問:「她怎麼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開始嘆氣了,聲音有些空,聽上去像是陷入了回憶,「我們從小就認識,一直要好了很多年,她的性子特別好,不計較不爭勝、有氣度有教養——真的,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不管是誰只要跟她多待一會兒就會喜歡上她,沒人會不願意跟她做朋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還鼓勵過我,讓我主動追求你,」她從他懷裡仰起臉笑著看他,美麗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時候我們還不熟、你又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她說如果我真的喜歡你就不該計較那麼多得失利弊,所以後來我給你寫了第一封信,還逼你跟我一起約會。」
他聽言一愣,沒料到她會忽然說起這些,同時也跟著想起了幾年前他們最初的通信、以及後來令他心蕩神馳的第一次約會。
「那我真該感謝她,」他笑了,漆黑的眼中一片柔情,「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說著,低頭在她額頭上憐愛地親了親。
她閉著眼睛享受他的疼愛,兩人的氣息甜蜜地交纏在一起,片刻之後又轉過了身子,再次依戀地靠進了男人的懷抱,眉眼間依然縈繞著淡淡的愁緒。
「可她卻沒有我這麼幸運,」她難受地皺起了眉,「不僅身體一直不好、有肺病,而且父親還是個很蠻橫專斷的人,為了錢會真的往死里打她,明知道她不願意還要逼著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
「我今天才知道她結婚了,」她抱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她父親為了利益賣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把她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就只想要一份清淨,最後居然也不能遂願……」
「她丈夫還打她,我都親眼看見了,手腕上那麼深的勒痕,」她聽上去難過極了,聲音也悶悶的,「這樣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她明明就不喜歡那個人!她……她喜歡我二哥……」
說到這裡她終於無法繼續了,心裡就像壓著一塊千鈞重的大石頭,沉得要命。
——她怎麼會那麼蠢?
這麼明顯的事怎麼會直到最近才曉得?
靜慈的性子那麼文靜、家教又嚴,一向都很少跟家族外的男人交往,可她卻會時常跟二哥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偶爾還會不動聲色地跟他搭兩句話;幾年前二哥出事時她的動作比她們本家人還要快,拖著那麼病弱的身體前後奔走、活生生操碎了心,她怎麼竟會以為那只是出於朋友間的情誼?
那明明就是愛情!
她愛他!
愛得命都不要了!
如今她是悔恨交加,對好友的愧疚已經多到無法計數——過去她從靜慈那裡得到過多少幫助?且不說那些充滿善意的傾聽和陪伴,單是那座沉甸甸的礦山她和她的家人就很難償還;可在靜慈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她卻不在她身邊,等回來的時候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唉。
懷裡的女人情緒壓抑,低垂的眼睫都在微微打著顫,男人頻頻皺眉,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肩一邊勸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並不知道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