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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不知怎麼的,明明都是一樣的事情,有他在和沒他在卻是兩副截然不同的樣子,他走之後咖啡變得苦澀了、交誼舞變得無趣了、散步也變得累人了,日子像是忽然空洞起來,變得沒有著落。
她心裡覺得好笑,感嘆過去人說的由奢入儉難是多么正確,又嫌棄自己過分執迷、怎麼那麼容易就上了癮,明明早知道不定心的花花蝴蝶根本不會一直停留在一朵即將凋謝的花上,卻還是那麼容易就被他勾走了一顆心。
她於是又試圖戒掉他了,同時也在試圖遠離那些因他而起的新習慣,至少不會再去舞廳,後來總算慢慢恢復了過去的生活,每天不到八點就會上床休息,比暮年的老人還要陳腐無趣。
——可那天晚上他卻忽然出現了。
她在半夢半醒間聽到耳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費力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瞧見他坐在她的床頭,屋裡沒有開燈,只有明亮的月光映照著他俊美的側影。
她的心忽然一揪,安靜地沒有說話,他卻知道她醒了,開口問她:「吵醒你了?」
頓一頓又抱怨:「怎麼睡得這麼早?」
她不知道怎麼答,就沉默了一會兒、裝作還沒徹底醒過來,過了一陣才反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叫飯店的人幫忙開的門,」他聳聳肩,不但不為不請自來感到害臊而且還要反過來說她,「你應該在裡面反鎖上才更安全。」
她嘆了口氣,心想自己下回的確應該反鎖,畢竟房費一直是他在付,飯店的人自然會照他的意思給他開門。
「你生氣了?」他忽然問,句尾的音調微微上揚。
她沒有回答,只是問他:「怎麼忽然過來了?」
多麼不坦率,明明比起這個問題她更想知道他之前為什麼一直沒來,可惜卻問不出口。
「也沒什麼,」他輕輕嘆著氣,「就是忽然很想見你……」
她:「……」
「……還想問你什麼時候才會願意跟我結婚。」
這是甜蜜得令人心碎的話,她的眼眶又有些發熱,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而復得還是繼續下墜,心緒搖擺間忽然感覺他靠得更近了一些,手臂撐在她身子兩邊,貼近得足夠讓她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
「不能現在就答應麼?」他的眼睛在冷色的月光下微微閃爍,「或者考慮得再快一些。」
她皺起了眉,也許因為實在太了解他,她終於還是察覺了他的異樣。
「出什麼事了麼?」她平靜地枕在枕頭上看他,右手一度試圖撫摸他的臉頰,「你好像……很傷心。」
他卻笑了,跟月色一樣淺淡、朦朧得讓人抓不住。
「我有什麼好傷心的?」他反問,「我還好端端地在這裡……你們也都好端端地在這裡。」
這個「們」字十分微妙,不用多想就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家人,父親母親、長兄長嫂,還有妹妹……不知何時她也被納到這個「們」字里了,像親情一樣細密的關係,既讓人失落又讓人欣喜。
「靜慈……」
他將身子俯下來、已經輕輕壓到了她,微微的重量感並不讓人感到難受、相反卻能喚起更強的安全感——絕妙的分寸。
「人真的很脆弱,誰都說不準明天會在哪裡……」
「我不想我們之中任何一個感到遺憾……你明白麼?」
明白?
她這一生什麼都不明白、唯獨只明白他一個,那些花掉的心思不會背叛她,會將他心底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送到她眼前,讓她想不明白都不行。
「我要再想想……」
她心中高築的堤壩又坍塌了一些、儼然已是搖搖欲墜岌岌可危,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在憐愛眼前這個比她強大得多的男人——母親早說過的,一個女人對男人迷戀、愛慕、甚至畏懼都不可怕,唯獨只有憐愛會徹底毀了她,因為這意味著她一輩子都走不出他的城。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取了巧、因此毫無顧忌地繼續向她俯身,那雙漂亮的眼睛正在凝視她的嘴唇,就像她是他愛了很久的情人。
——他要親吻她了麼?
她心緒複雜地緊緊閉上了眼睛,一顆心已經被攥得流出了苦水,最終卻只有額頭留下了他的一吻,要命的溫熱,要命的動人。
「睡吧……」
他抽身離去了,留她一個在黑暗中悵然若失,依然那麼薄情又多情。
「……我等你的回答。」
第159章 指甲 他知道她的無名指上還缺少一枚戒……
「我說過會等他的回答……」
同樣的夜晚, 韻味別致的日本會館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上回沒什麼機會露臉的美貌藝妓這次總算能好生展示一番自己婀娜的身段,六弦和琴的樂聲伴著三味線一同飄浮在房間之內, 正適宜讓木村蒼介先生款待他那從北方來的客人。
「……馮先生, 你可不要太心急。」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緩緩飲了一杯清酒, 接著又輕輕推了推架在自己鼻子上的眼鏡, 窄小的瞳孔在聽到「馮先生」這個稱呼時微微一縮,也不知道是在快慰還是在警惕。
「木村先生既然這樣稱呼我, 必然便很清楚我的來意,」馮覽慢慢擱下了手中的酒杯,語氣顯得意味深長,「既然如此又何必與我兜圈子呢?」
「先生的來意?」木村蒼介微微一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