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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人生的際遇也是十分奇妙。
當初徐冰硯三赴山東,趙開成回回都當他是賣國的賊子,甚至還有過拔槍相向的決絕之舉,未料後來才知這年輕的軍官是赤誠之輩,若非有他在其中斡旋,山東之地早已被徐振糟蹋得七七八八,無數珍貴的礦產更要流進洋人的口袋。
他原本對他有多痛恨多鄙夷、如今就有多愧疚多欣賞,以至於去年在其被當局通緝緝捕後毅然借兵給他,聯合南方護國軍一同征戰華東,誓要剿滅徐振餘部、讓這片土地舊貌換新顏。
徐冰硯和季思言都比趙開成年輕,兩人亦將此次戰役的首功讓給他、讓他做了四省的經略使,可實際真說要穩定軍政兩界,他還是要多聽兩個年輕人的意見——一個嶄新的聯盟已在動盪的局勢中漸漸成型,往後的路要如何走,是他們必須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回答的問題。
眼下三位各自雄踞一方的將軍繼續寒暄了幾句,火車的汽笛終於鳴響,趙開成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話別之後便帶著自己的兵登上了回歸故土的列車,徐冰硯和季思言在月台上目送其遠去,直到列車的尾巴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才各自收回目光。
「好了兄弟,」季思言一把搭上了徐冰硯的肩膀,拖著一條斷腿難免搖搖擺擺站立不穩,可臉上的笑意卻仍不減,「我家老頭兒還要我在上海待上一段時日,最近恐怕就要在你的新官邸借住——怎麼樣,同我說說你的『私事』吧?」
第93章 挑唆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自那日匆匆一面之後, 徐冰硯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
這於白清嘉而言是再好不過的事,意味著她總算能踏踏實實地在這所學校待下去了,倘若他一直不停地出現在她面前, 她懷疑自己根本堅持不了幾天就會辭職。
然而他人雖然不在, 留下的影響卻一直存續著, 譬如那天在辦公室的幾位助理教丨員就一直用探究的眼神看她, 偶爾閒談時還總是迂迴地跟她打聽有關那人的事,她不想談, 於是每次都裝作聽不懂,次數一多對方也就知趣不再問了,只是看她的神情越發微妙。
丁務真教務長卻不像其他人一樣識趣,也或許是因為他位高權重一言九鼎, 所以並不怎麼在乎白清嘉這樣一個小小的助理□□的感受罷了:那天之後他甚至專門把她叫去了一趟辦公室盤問她跟徐氏兄妹的關係,言辭十分直接,連點掩飾都吝嗇於加上。
「白老師同徐將軍應當是舊識吧?」他沖她賊眉鼠眼地笑, 眼裡精光亂竄, 「是怎麼認識的?有什麼淵源?交情深麼?」
那情態簡直像是看到了一棵發財樹,就指望著借她抱上巡閱使將軍的大腿、自此讓學校千秋萬代財源滾滾了。
白清嘉其實完全不想再跟那個人扯上干係, 可當日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 她也沒法否認與他們認識,是以只能應付著說:「只有過幾面之緣,和徐小姐生過誤會,旁的交情就沒有了。」
這話聽起來也逼真, 畢竟那天主要跟她說話的是他妹妹,他自己並沒怎麼開口,雖然最後追著她出去的這個行為略有些出格,但大抵也能用代妹妹致歉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 白清嘉又用語言修飾了一番,丁務真便半信半疑了。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雖則解決了他對他們關係的探究,可也同時失去了他對她的忌憚——其實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把他們的關係說得似是而非模稜兩可,最好還能帶上一點點曖昧,這樣就可以借著巡閱使將軍的威名討得幾分便宜。白清嘉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的確不想再跟那人有什麼牽扯,因此也不願意沾他的光。
只可惜流言蜚語終歸不是她想止就能止得住的,那天的事後來還是漸漸在老師們當中傳開了,以至於連國文科的程故秋都聽到了風聲,後來也專門找她問過。他知道她的身世,也知曉她曾和已故的徐雋旋有過婚約,他擔心徐冰硯會因為白清嘉和徐雋旋的這一層關係而為難她,畢竟傳言中他是個親手殺了自己義父和義兄的狠辣之輩,又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那天他為難你了麼?」程故秋擔憂地皺著眉,「流言傳得亂七八糟的,我想還是得聽你親自說說才好。」
事情發生至今,身邊的人要麼是來看熱鬧要麼就是來探口風,只有程故秋一個人是真心關懷她,白清嘉為此十分動容,只覺得患難中的情義更加珍貴,心裡對他愈發感激,說:「沒關係,只是有過一些小口角,不會有事的。」
程故秋聞言點點頭,仍有些不放心,又嘆了口氣,囑咐:「既然如此,你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罷了,自己心中明淨,身外的紛擾也就與你無關了。」
這是正經的道理,白清嘉都聽進去了,遂點頭應道:「好。」
自此之後她便專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興許是因為此前經歷過戲班子那一遭,她已扎紮實實吃了一頓洗衣服搬東西的苦,相較之下在學校教書的工作就顯得十分令人滿意——她不必起得很早,每日只要八點到學校即可,工作也並不繁重,畢竟如今她只是助理□□、不必像尼諾那樣上講台,只需在其授課時從旁翻譯協助,課後再批改作業、給學生講解說明。
工作之外她還有不少閒暇,這就可以用來寫文章、翻譯書籍——她已經規劃好了,要在四月之前把《懺悔錄》全本譯完,整理之後便交去書局,等刊印完成她便有了學術的資本,再過幾年就可以成為教授,倘若一月真能拿到三百大洋,那養家餬口便是綽綽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