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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都在打內戰,從頭到尾都是……」他的聲音帶著追憶的味道,那麼清苦又那麼隱忍,「可你知道我本不想那樣的……」
我從不想傷害自己的同胞。
更從不想毀棄國家的土地。
我一直嘗試保護他們,即便我曾軟弱地逃避過那個最為重要的問題,即便我知道在宏大的歷史面前我所做的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僅僅只是螳臂當車。
可……
……我總還是想再試一次。
也許這一次就對了。
也許這一次就會好起來。
也許這一次一切都會不一樣。
明明什麼都不相信了……可又好像還是執拗地堅持著什麼。
「我一定會回來……」
他低下頭深深地親吻她,將她苦澀的淚水一一擦去,他用他的一切在熱烈地愛她,甚至比過去更加瘋狂和虔誠。
「等這次回來我們就離開,」他又給了她諾言,一個從未失約的男人用最鄭重的語氣許諾,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言辭的真偽,「去美國,去法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發誓再也不會跟你分開。」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胸膛上,她於是再一次觸摸到了他熾熱的心跳,明明早已被寒冷的冰霜覆蓋侵蝕,可此刻卻依然膽敢如此毫無保留地燃燒。
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恐懼與悲慟同時將她的心灼傷,從沒有哪一刻她感到如此絕望,可是又好像重新生出一股磅礴的力量,撕掉那些膽怯和壓抑,告訴她她的愛人是怎樣的堅強赤誠、是怎樣的乾淨澄明,又是怎樣的……值得她愛戀一生。
「那你去吧……」
也許這就是她生平第一次輸給他,敗得如此徹底、卻不覺得羞惱或不甘心。
「……不要有遺憾。」
「你和我。」
「我們所有人。」
「……都不要有遺憾。」
第183章 如晤 而他的身後……是一片溫暖璀璨的……
冰硯:
戰爭已經開始了吧。
昨天聽到槍炮聲了, 說是在虹口和楊樹浦開了火,一切都太亂、我摸不清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
你不用擔心我, 我已進了法租界, 拉吉夫領事對我十分照顧, 這裡非常安全;我母親和兄嫂已經帶著孩子們去了重慶, 前天坐車走的,想必明後天就會到了;只是冰潔一直不肯走、說要在這裡陪我等你回來, 我拗不過她、只好把她一併帶進了租界,你放心,我們彼此照應,都不會有事的。
你呢?你還好麼?有沒有受傷?
我也不貪心的, 只盼你能活著……去重慶前兩個孩子都哭了,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我答不出,只好亂說三個月後, 你曉得為人父母總需要立信, 請一定不要讓我的話落空,不然往後他們都該不把我的話當真了。
唉, 我知道你現在必然忙碌, 可我的確很需要你的覆信,若你有空就請回我一封吧,哪怕只幾個字也好。
想見你。
妻清嘉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十八日
清嘉:
見信如晤。
我一切都好。
17日在八字橋,我所在之第88師首戰告捷, 法學院和虹口公園今已無虞,不必掛念。
今租界之內尚未遭日軍轟炸,然他日形勢亦難推定,我盼你能一併到重慶去, 勿在滬上多做停留,他日在渝相見,你我皆可安心。
時局多艱,希自珍攝,務必,務必。
徐冰硯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
冰硯:
我不會走。
有你和無數戰士在前浴血奮戰,我不信上海將要淪喪;重慶很好,只是沒有你陪著我便不要去,你知道我的脾氣,你拗不過我的。
很高興看到你首戰告捷,料想日軍也沒有多麼可怕,他們只是低劣下作的強盜,早晚要吃到侵略的苦頭,我信你們一定能勝,上海必會安然無恙。
再與你說些好消息。
今日冰潔似能發聲了——她懂事了許多,今日還做了粥給我喝,我不慎失手打翻了粥碗,她叫了一聲,我們都聽到了;只可惜現在外面太亂、也無法帶她去看醫生,等過段日子戰事平息我便陪她到醫院去,或許等你回來的時候她便又能說話了。
我還是想你,特別特別想你,你來信的時候怎麼不說想我?是沒時間想麼?還是根本不想?——啊我想起來了,你都沒有給我寫過情信,以前寫的那些全是無謂的話,都難令人滿意。
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給我聽麼?我也沒什麼其他的寄託了……只想聽你說愛我。
我可以先說:我愛你。
很愛你。
——你聽到了麼?
妻清嘉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清嘉:
我當然愛你。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徐冰硯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日
冰硯:
你這人……
我的確說過能給我幾個字就好,可誰想到你竟真的只回幾個字?未免太壞心了;烽火之中傳信何等不易,你也未免太浪費了。
不過你一定很忙吧?是硬擠出時間給我回信的麼?你看你的字都潦草起來了,以前都寫得很工整——我應當跟你說過吧?我喜歡極了你的字,那年第一次收到你的回信時我便很欣喜,一直收藏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