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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休息,好好吃飯,不要惹事,做任何事前都要三思,」她看著哥哥的眼睛說,「要記得家裡還有人在等你回來。」

    這哪是父親的話?分明是她的話,可同時他們也都知道,倘若父親真來得及再給次子幾句囑託,最後說出口的也無非就是這幾句了。

    白二少爺一笑,有些蕭索又有些歉疚,最終卻只點頭說了聲好,並未再提及家人,只在看向妹妹時多了句話,囑咐:「你也一樣……好好照顧自己。」

    話到這裡頓了頓,就著越來越明亮的晨光扭頭看了眼留在車裡的徐冰硯,兩個男人隔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相□□了點頭。白清遠又把目光收回來看向妹妹,笑:「那人不錯,若你喜歡他……二哥不反對。」

    白清嘉沒說話,心裡卻曉得二哥必然受了那人的恩,想來最近他能逃過軍方和當局的緝捕,徐冰硯是出了不少力的。

    她心中複雜得很,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甜啊苦啊都不曉得,只能感到狼狽,這讓她忽而不想跟任何人談起他,於是索性把話岔開了,又問:「你現在就要走了?不能再等母親來送你?」

    白清遠搖了搖頭。

    「金先生他們都走了,總不好讓他們都等我一個,」他有些嘆息,「何況……」

    何況我如今這個樣子……何必再見母親惹她傷心?

    他頓住不說了,可言語背後的躲閃卻清清楚楚,那是白二少爺平生少見的脆弱之態,全都留給他的家人了。

    白清嘉是明白的,自然也不想逼他,點頭應了一聲「好」,又隨口問:「那靜慈呢?你同她好好告過別了麼?」

    她雖然至今仍不知道整件事的原委,卻不難想見靜慈在其中幫了多少忙,單是搬動那個英國領事恐怕就要費去很多功夫,這是天大的恩情。

    而提及薛小姐時白二少爺的神情又有些凝頓了,好像有些出神似的,蒙了一層淡淡的微雨,有些難以釐清的傷懷。

    ——當然,他已同她道過別了。

    就在昨夜。

    那時夜雨還沒停,他正要提著箱子離開她好不容易為他尋來的租界裡的避難所,出門時卻見她冒著大雨來了,瘦削的身體甚至撐不起衣裙,讓他擔心她會被暴雨中的大風整個捲走。

    他放下箱子出門去接她,把人領進門廳時彼此的衣服都半濕了,她微微喘著粗氣,剛剛的奔跑讓她的臉色特別蒼白,可那雙拿人的丹鳳眼卻又特別亮,好像在燃燒著最後一點力氣似的。

    他的心忽然一緊,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讓他皺起了眉,問她:「你怎麼來了?外面這麼大的雨,你就不曉得避一避?」

    是有些責問的語氣。

    其實他並沒有立場這麼對她說話,她卻沒有跟他計較,瘦弱的女人仰著臉看他,被雨水打濕的頭髮使她看起來特別狼狽,偏偏說話的語氣還很穩妥,正溫聲同他講:「你要走了……我來送你。」

    她的教養是骨子裡的,一個老派家庭養出來的女兒做什麼都規矩,連隨口說一句話也要是完整的句子,「你」、「我」,其中編織著行動的因果。

    他有些無奈,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又再說不出什麼掃興的話了,故而只嘆了口氣,說:「哪還要你送?你的身體最要緊,不能這樣糟蹋。」

    她對他笑,點頭應和,其實心裡卻不贊同他,心想她保全這樣一個沒用的身體又有什麼用呢?倒不如豁出去再多來看他一眼,反正也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她多捨不得他呀,也曉得今夜之後他們便再也不會見,畢竟他們之間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是他走了再也不回來,那就算生離;要麼是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那就算死別。

    無論哪一個都算不得好,令她一顆心已經蕭條到幾乎荒蕪。

    可她不想他知道,因為明白不恰當的袒露就是痴纏、最招人厭煩,她可以不被他喜愛,卻不能接受被他厭惡,因此即便到了最後的時刻她的笑容依然還是很得體,很端莊地對他說:「我只是想來同你說,倘若之後在海外遇上了難處盡可以給我來信,我一定會幫你,萬不要有所顧忌。」

    這其實是逞能的話,她早已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搭進去了,現如今兩手空空還要應付家裡,早沒有餘力再幫一個流亡者在海外安身立命;可她還是想這麼告訴他,也許僅僅是因為她不想他覺得自己孤立無援吧。

    女人的深情是那麼隱秘,任誰都難以從她身上看出破綻,可屋外的風雨是那麼暴烈,她裙角滴落的雨水已經打濕了門廳處的地板,如此殷切的樣子又讓人很難視若無睹,以至於他一時失了分寸,一個唐突的問句脫口而出:「……你喜歡我麼?」

    她一愣,神情微微一僵,又裝作沒有聽清,問:「什麼?」

    其實她都聽清了,字字句句都很分明,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直白到幾乎殘酷的問題,更不知道該如何答覆他。

    ——她該承認麼?在與他相見的最後一刻告訴他她埋在心裡多年的秘密?

    ——還是該否認?把那些瑰麗又荒唐的夢寐都一股腦兒盡丟在他看不見的泥地里?

    她還拿不準呢,他卻已經看穿了她,從風月場裡淌過來的男人見多了女子隱藏愛意的神情,儘管她比其他人高明得多,可終於也瞞不過他了。

    他可真蠢,怎麼會到現在才曉得?她與他非親非故卻在這次的事上豁出一切來保他,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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