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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敏之在心裡沉沉地嘆氣,耳中卻又聽坐在身邊的女兒淡淡笑了一聲,說:「我夠能幹了,倒不必非要仰仗別人——不信您問我母親,看我是不是家裡頂梁的那根柱子?」
她這話是在逗趣兒,一多半是說著玩兒的,可其實哪句不是實情呢?就連這次回皖也只有小女兒能陪她一起,心中遂也無限動容,十分認真地追了一句:「是,是,我們清嘉是最聰明最能幹的,是母親的寶貝。」
白清嘉沒料到母親真會接這句調侃,一時也是失笑,母女二人親昵的樣子令駕車的王嫂頗為歆羨,又說:「懂事的孩子都有福報,瞧著吧,小姐定還有福氣要在後頭享。」
白清嘉有沒有後福這事旁人暫且還說不準,可臨到她眼前的禍患卻是實打實的,不必預言便已成了真。
——她的錢被偷了。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變數發生在入夜要投宿的時候。
從安慶到柊縣乘馬車起碼要一個日夜,他們總不能通宵跑夜路,幸而半路碰上了一間驛站,店家許是好心人,還在一旁設了間施粥的粥鋪,孤伶伶立在荒蕪的原野上。粥鋪前的隊伍排得長極了,個個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逃難者,有的手裡捧著破碗破瓢,有的乾脆只拿著一截形狀有凹陷的木頭、就當那是碗了。
白清嘉和賀敏之雖然都在白家傾頹後過了一段入不敷出清貧狼狽的日子,可到底還是不曾見過像這樣悽慘零落的光景,一時難免被震撼得失了言語。
第110章 奔波 不過是打動自己的假好心罷了。……
「唉, 這算什麼?」王嫂的語氣倒是十分平常,連眼皮子都沒朝那些可憐人掀上一下,「上有天災下有人禍, 又是饑荒又是打仗, 誰能保證自己一定活得到明天?快別可憐別人了, 大家都一樣。」
說完便駕著馬車慢悠悠往驛站後院去了, 順便還招呼店裡的人來安排白清嘉和賀敏之吃飯住宿。
她們在馬車上顛了一天著實疲憊得緊,當下也就跟著店裡的人一同進了驛站;途徑粥鋪時白清嘉扭頭看了一眼, 見烏泱泱的人群眼巴巴盯著的粥桶中根本沒有幾粒米,渾濁的白湯水裡漂著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隱約有股奇怪的臭氣,讓人一聞便胃裡翻騰。
她像被刺了一下, 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在眾人的注視下踏進亮著燈光的驛站大門時臉也跟著燒了起來,一種奇怪的感覺俘獲了她, 令她莫名感到抬不起頭。
她和母親吃了一頓熱飯。
荒郊野嶺, 飲食當然是很粗糙的,兩個素菜一碗飯, 無論是看起來還是嘗起來都很難令人滿意, 可無論怎麼說它都是一頓貨真價實的晚餐,是此刻在門外排長隊守著一桶白水的流民們可望而不可即的。
白清嘉根本吃不下,倒不是因為挑剔,只是那股奇怪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恍惚間覺得自己再多吃一口米都是犯罪;她於是擱下了筷子,扭頭時見賀敏之也沒吃幾口,母女倆對視一眼,又同時望向了門外的方向, 各自嘆氣後便招來了店家,請對方將她們沒動的飯菜拿出去一併施給流民。
那店家應了一聲,嘴上說著「太太小姐好心」,可那瞧著她們的眼神兒卻依稀有些微妙,大概也是覺得她們的行為沒有什麼意義吧——也是,那麼多人要張嘴吃飯,這麼幾粒米幾根菜又頂什麼用?倒進水桶里也就成了泔水,能填飽幾個人的肚子?
……不過是打動自己的假好心罷了。
驛站的床板十分之硬,被褥也透著一股子霉味兒,可就算這樣白清嘉和賀敏之也還是睡著了,大概因為這一整日的奔波實在太令人疲憊了吧。
可白清嘉到底睡得不踏實,朦朧間總覺得耳邊有嘈雜的聲音,一會兒像是有人在敲碗乞討,一會兒又像是有人在哀嚎哭訴,總歸讓人心煩意亂,偏偏她像是被鬼壓了床,有好幾回想睜開眼都沒能遂願,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總算醒過來,那時母親還在身邊睡著。
她坐在床邊醒了醒神,眼前又划過昨晚見到的那個粥桶,片刻之後嘆了口氣,終於打算妥協了——也罷,她便承認自己是假好心吧,口袋裡還有五十大洋,除去答應要給王嫂的還剩四十,她自己留十,餘下的便都托給店家好了,讓他們去買些米麵,好歹讓那些門外的可憐人吃上一口正經些的飯。
她想得很好,帳也算得清,可等把手伸進隨身的手提箱時卻發現裝錢的那個口袋已是空空如也。
她先是懵了,緊接著又回過神從床上跳了起來,把手提箱打開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一個子兒都沒有;扭頭再去翻自己和母親外衣的口袋,同樣是一物不剩乾乾淨淨。
這、這……
她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還在床上的母親卻被她這一通翻找給吵了起來,一邊睡眼惺忪地披上外衣一邊隨口叫她:「清嘉……?」
她卻顧不上應答,腦子還在飛快地轉,直到此時還懷疑是自己不小心在哪裡把錢弄丟了,想著想著又忽然奔出門去,是打算去找王嫂帶她到馬車上找一找,結果等到了人家的房門前才見早已人去樓空,探頭從窗口看向後院,見那裡的馬廄也早就沒有一匹馬了。
王嫂……
她……
白清嘉狠狠閉了閉眼,慌亂和懊惱已經一齊躥出了心底,又過了兩分鐘才有力氣跑出門去找店家,問和她們同來的那個駕著馬車的女人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