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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幻舟回過神。
杜盡深躬著身,像少年時那樣擁住他,他仍在面前,這一次,杜盡深搭在他後背的手不輕不重,讓他產生了自己隨時都可以逃脫的錯覺。
程幻舟呆了很長時間,說服自己僅是由於胃部不適。
杜盡深亦不說話,就保持著那個完全接納、全然包容的姿勢,
很久以後,程幻舟輕輕推開對方。
他從旋轉椅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外面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一望無際的沉寂黑夜,一如當年。
杜盡深的身形在辦公室的燈光中落下拉長的、濃重的陰影。
「怎麼辦。」程幻忽得說,「沒有地鐵了。」
杜盡深看了看時間,又露出像是不太在意的神情:「現在也過了宿舍門禁的點了。」
「我去開車,我們回家……」
程幻舟道:「我不要跟你回去。是我之前表達得還不夠清楚嗎。」
杜盡深被他打斷,便沒有繼續下去。
短暫停頓後,他未曾移動,耐著性子詢問道:「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程幻舟背過身,緩慢地一字一句說:「我想要你離我遠點。」
杜盡深靜靜地凝視著他:「做不到。」
「為什麼?」
程幻舟十分疑惑也十分不解地問道。
「你明明早就毫不猶豫地離開過我一次了。」
杜盡深只覺自己立時被程幻舟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扎了個對穿。
「……對。」杜盡深閉了閉眼,「是。」
「都是我的問題。」杜盡深低低地陳述,「你不相信我了。」
程幻舟以默認作答。
良久,他極輕極冷淡地說:「我時常覺得自己不夠重要。」
「於你,於任何人而言。」
「儘管我一點也不想承認。」
「但事實就是……」
「你說走就可以走,我的意願,我們的過去對你來說可有可無。」程幻舟在說這話的時候感覺喉嚨有某些東西橫在中間,因此連吐字也十分困難,好像他渾身上下每一處尊嚴、臉面、想要維持的體面,都在阻止他繼續下去。
但他還是堅持著說完了。
程幻舟靠著辦公室的落地窗,抱著臂,呈現一個全然的防禦姿勢。
他面色慘白,用不太有所謂,又有些意興闌珊的聲音問。
「……既然你早晚要離開,現在又為什麼要承諾,給我希望呢?我真的沒力氣被你耍弄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談起那將兩個人關係撕裂的離開和缺失的半年。
儘管程幻舟總是想要逃避提及。
但他沒法否認,這件事橫在他們中間,像一根長在血肉里的尖刺,左右迴避,時而在觸碰時隱約作痛,始終繞不過去。
杜盡深擰起眉:「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
「程幻舟,不管你相不相信,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
杜盡深聲音似變得有些急,他上前一步,程幻舟便往後又退了退。
杜盡深沒再動,停留在原地,只道:「你不是我可以拋棄的過去。」
「你本身就是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
程幻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杜盡深,感到迷惑,因為面前杜盡深的神情看起來出乎意料地真摯。
「是嗎。」
他當然不會提問那種我和你父母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這樣愚蠢又幼稚的問題,這種攀比毫無意義。
他自知不應貪婪,卻又時時苛求,在對方三言兩語的蠱惑下變得顛三倒四。
程幻舟一臉茫然,亂極了,他轉過身不再看杜盡深,而是望向窗外,自言自語道:「你現在的確是在補償我,對吧。」
理智上,他明白事到如今說什麼已再無意義,也明知自己不該再深究下去,卻終是又忍不住地道:「我聽見了,那天你說你後悔了。」
「但你後悔什麼呢?後悔出國?後悔放棄過我?」
你遺憾?你怎麼會遺憾。
只有我困在原地。
剔透如鏡的玻璃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
杜盡深在他身後說:「我沒有放棄過你,我不可能放棄你。」
杜盡深看著程幻舟站在寒冷的玻璃窗前,周身邊緣溶於黑夜,顯得傲然、孤寂而美麗。
他依然是他的畫,他青春期的全部,他夢裡的人。
但他自己卻在日復一日的克制與壓抑中,磨平了稜角,變成無趣的大人。
那些美好的東西在中間緩慢氧化、變質,變成他心底總是翻湧起的,黑暗的衝動。
越過所有,不管走哪條路,他最終想要的,不過是擁有對方。
但擁有與喜愛似乎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可以不擁有,但依然喜愛。
杜盡深閉了閉眼,像是躊躇許久,才緩緩道。
「但我確實放棄過許多次……讓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一點,我無法辯駁。」杜盡深沉聲道,「如果這件事能夠補償的話……」
「我把我剩下所有時間補償給你,我補給你一百倍。」
程幻舟聽他說出後半句暗示性明顯的話,徹底愣住。
他知道其中的含義什麼,因此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的手指不自覺地縮緊,掐進自己的掌心,好像以此辨別這一切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