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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殊不喜歡過年,因為她的生日就在正月。
生日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很多事都會在這一天發生,明明那一天和其他日子一樣也只有二十四小時,可在那天人會變得很奇怪,好似不做些什麼就會有所辜負一般。
不知道是日子賦予了事情意義,還是反之。人總是喜歡追求意義,哪怕是虛妄的。
除夕那天,鄉下的外婆來了城裡,席殊的外公在得知吳曉星意外死亡的消息後就心臟病發作搶救無效去世了,他們父女在世時爭鋒相對彼此相仇,最後竟然前後腳離開了人世,這怎能不讓人唏噓?
整個下午席殊都在廚房幫吳曉月和外婆打下手,她們娘倆邊說著小話邊準備著年夜飯,外婆絮說著鄉下的事,東家長李家短的,人的事說完了就說起了田裡的莊稼,她說今天冬天霜下得大,畦上種的蔬菜都被凍焉兒了,到後面她又說起了狗的事。
她一個已逾古稀之年的老人獨自住在山裡,平日裡只有一條老黃狗作伴,沒人陪著說些體己話,肯定倍覺寂寞。
吳曉月不忍心,開口勸道:「媽,您就搬到城裡和我們一起住吧,這樣我和信中也放心些。」
老太太截然拒絕:「我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有什麼不放心的?」
「您一個人在鄉下,萬一出個什麼意外……」吳曉月仍勸,「我們房子也大,您要是不想和我們住一起,我和信中可以找個新房子,在城裡住著怎麼也比在鄉下舒坦。」
這時客廳里傳來了說話聲,席殊立刻就聽出了是沈恪和席信中的聲音,她擇菜的手略一停,過後又在心裡罵了他幾百遍。
外婆人雖老了,耳力還不錯,她也聽到了動靜,一張滿是皺紋布滿滄桑的臉馬上拉了下來,她啐了句:「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呸。」
「媽。」吳曉月往廚房外瞅了眼,嗔怪道,「今天過年呢,您別再給人家難堪了。」
「他還怕難堪啊?他要是有點廉恥心當初就不該和曉星結婚,誰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麼,要不是他,你爸和你妹就不會……」老太太一哽,眼中濁淚盈眶,表情悲痛。
「好了媽,別想了,大過年的,開心點。」吳曉月寬解道,「他當年雖然提了離婚,但到底是沒離成,現在不管怎麼樣,名義上我們還是一家人,他心裡有愧,也想盡點心,照顧照顧你的。」
「我不用他假惺惺的好意。」老太太抹眼,「我現在只盼著你和信中能順順利利的,殊殊以後可以嫁個好人家……我知道你們現在還指望著那隻白眼狼幫你們一把,為了你們這一家子這口惡氣我可以先忍了,要我搬到城裡受他恩惠我死也不干。」
「呸呸,您看您這都說的什麼話,大過年的不吉利。」
這種對話逢年過節就會有一次,席殊已經聽過許多遍了,她對此並沒有麻木,每次聽她都覺得萬箭攢心,痛不欲生。
春節聯歡晚會準時開始,這是一個闔家歡樂的時刻,至少對大多數家庭來說是這樣的。
席殊卻覺得如坐針氈,珍饈佳肴都無滋無味的。
席上有兩個空座兒,桌上擺著兩碗米飯,每回外婆都會特地給外公和小姨留位,好像時刻等候著他們歸來。
席殊機械性地嚼著食物,眼神一點情緒都沒有,像是一潭死水,空洞得駭人。
外婆給她夾菜:「我的乖孫女,怎麼幾個月不見瘦成這樣了,在學校里很辛苦吧。」
「還好。」席殊勉強回答。
老太太銳眼瞟了下坐在對面的沈恪,又對著席信中和吳曉月念叨著:「你們當初就不該答應讓她去學畫畫,本來女孩子讀師範最好,本本分分的,以後當個老師,再嫁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日子安安定定的,比什麼都強。」
她這話含沙射影,真正是說給誰聽的所有人心裡都一清二楚的。
沈恪面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即使不笑的時候他都是一副與人為善的模樣,像是個沒脾氣的。
席信中和吳曉月都有些尷尬,吳曉月瞄了眼沈恪,對自己的母親暗暗地使了個眼色,從中緩和道:「殊殊想學的,我們也不能強迫她去學她不感興趣的,我和信中也是尊重她的意願。」
這場景未免過於虛與委蛇,席殊心頭冷笑。
老太太不滿地哼了聲,回過頭接著給席殊夾菜,她哄道:「來,多吃點,過年要長點肉回來。」
席殊勉強笑道:「好。」
外婆打小疼她,從不責備她,她只會覺得她被人教壞了。
從剛才到現在,老太太都沒拿正眼瞧沈恪,他遞過去的紅包還是吳曉月幫忙接的,飯桌上氛圍沉滯,像是在吃喪飯而不是過年。
吳曉月打著圓場調和氣氛,她笑著說:「聽說附近的濱河廣場今晚有煙花秀,可熱鬧了。」
沈恪聞言看向對面的席殊,溫聲詢問:「想看嗎?」
席殊手一顫,不敢置信地抬頭。
他毫不避視地直直的看著她,眼神有些無奈。
他在請求她伸出援手,席殊斷然拒絕的話噎在了喉嚨里,片刻後她默然地點點頭。
老太太看著又有些不滿了,吳曉月環視一圈說:「不如我們一家人一起出去看看熱鬧?」
她看向老太太:「媽,您去瞅瞅城裡的煙花是不是比鄉下的還好看?」
吳曉月眼神哀求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生怕她又說出什麼不雅馴的話來把氣氛搞得更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