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她十二歲時總是喜歡躲在舊畫室里看少女漫畫,有時候她嫌漫畫上的王子和騎士不好看,就會讓沈恪給她畫個好看的。那時他還沒和小姨結婚,她一直喊他「大哥哥」,她問他,大哥哥你想當王子麼,他自嘲地說沒有哪個王子會是他這樣的。那時她還小,就天真地以為他是因為當不成王子而難過,就像她當不成公主也會不開心,她於是安慰他,告訴他她願意讓他當她的騎士。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這個職位上盡忠職守,他是最完美的騎士。
其實她早就犯忌了。
那天晚上的那個夢是真的,她主動勾引了他,纏著他想要他的擁抱和親吻,想要他的全部,她太淫.盪了,只不過睜眼看到他的臉就讓魔鬼趁機而入,或許魔鬼一直就住在她心底。
他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也許那晚他就已經決定要離開,他不願給她留下負擔,章玥是他亦是她,他們的結局一眼就能望盡。
無論逃去哪兒都是死局。
機場廣播再次響起,前往巴黎的航班即將開始檢票登機。
席殊看到沈恪和鄭亦霏道了別,他背對著她走向檢票口,看著他的背影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好想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他,可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哀求他別走,求他留在她身邊。
她不能,她不能。
機場的人都以為她是又一個為離別而哭泣的傷心人,無人知曉她是失去摯愛的心碎之人。
席殊想喊一聲他的名字,嘴巴一張發出的卻是痛苦的嗚咽聲,眼看著他即將檢票入內,她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只一步她的心口就開始銳痛,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她全身猝然無力,頭暈噁心,四肢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抽搐,她的視線還極力地向那人看去,滿臉淚痕。
周遭人群一陣驚呼,腳步聲雜沓,有好多人圍在了她的身邊對她問著話,不同的臉在她眼前晃動,她的視線開始模糊。
席殊突然記起了夏洛特的故事,她決定追隨騎士,於是扯斷了紡線,古堡里的鏡子頓時碎成兩半,她哭喊道:「The curse is come upon me」。(注)
沈恪走了,他真的要離開她了。
從此後再無人愛她席殊。
.
席殊十六歲開始跟著沈恪學畫,其實她天賦不高,但他對她很耐心,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基礎技法,顏色調和和構圖比例,他會給她講美術史和藝術故事,會帶著她出門感受自然萬物與光線變化,那時候她是真的喜歡油畫。
她不想叫他「小姨丈」,就問他她還像以前那樣喊他「大哥哥」好不好,他笑著說好。
那兩年是席殊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能切身感受到自然萬物的奇妙可愛,花兒的嬌艷,小鳥的啁啾,白雲的舒捲,細雨的纏綿……世界曾經那麼美好,他們曾那樣快樂過。
如果可以,她願意拿餘生換時光倒流。
她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淚,有人輕輕地用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溫柔地揩去了她的淚。
她掀開眼瞼時被一片白光刺痛雙眼,周遭悄然無聲,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天堂,身體輕飄飄的,思緒綿長。
席殊想起了機場的一切,她是不是死了?
「醒了?」有熟悉的聲音詢問道。
席殊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一個刻骨的面孔就出現在了她的視野里。
她心頭一慟,這才有些清醒,她還沒死,因為他們不可能一起上天堂。
席殊喉嚨干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失神地問:「你怎麼沒走?」
沈恪看著她微微露笑,溫聲解釋道:「我想出遠門前還是要見你一面。」
席殊的眼角又有淚滑下,但她沒有感覺,只是覺得臉上冰涼涼的,她啞聲說:「你不應該回頭的。」
沈恪緘默片刻,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問:「身體會覺得不舒服嗎?」
席殊木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動了下手,手腳的知覺好像尚未恢復,只有腦子醒了。
沈恪坐在床邊把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握緊,他這雙被譽為「上帝之手」的畫家之手在持畫筆時不見絲毫抖動,但此刻卻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顫抖。
他在害怕,也在慶幸,還好他回頭了。
從決定要離開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告訴自己他們早就道過別了,不需要再重複一遍,可他不能不承認,他心裡一直在期待著,或許她會想要來送他一程,所以當鄭亦霏告訴他她給席殊發了消息後,他一直等在候機廳里直到最後一刻才去檢票。
他到底還有不舍還有留念,所以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機場的一角人群混亂,工作人員推來了急救床,他看不見躺在上面的人的臉,但是他看到了那人垂落在外的手,他一眼就能認出她的手,他曾手把手教她拿畫筆教她勾線上色,曾牽著她走過許多地方。
他想也沒想就朝著急救床的方向奔過去,推開了圍觀的人群撲到了床前,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像垂死的人毫無生氣。
這是個噩夢,沈恪不敢再回溯,他的神情沉寂了下來,微微抬眼壓抑著情緒問她:「什麼時候開始吃那些藥的?」
席殊眼睫一眨,怔怔的。
什麼時候?她花了點時間好好地回想了下,好像在他們分手那天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