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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過這樣慌亂的沈清淮,不禁問道:「誰的畫?」
沈清淮一言未發,轉身出去了。
八月,我收到了沈清淮母校,南城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沈清淮在南藝讀博,主攻藝術理論這一塊,平常,他還會幫導師帶一兩節選修課。大一併未開設公共選修課,但不妨礙我前去蹭課,並且光明正大地坐在第一排,沈清淮的眼皮子底下。
他刻意忽略我,但我總會想辦法給他製造一點麻煩,例如在他講課的途中舉手提問。他的課,我聽得認真,提的問題自然也是切中要害,讓他無法避而不答。
天漸冷,南城的冬天到了。
我依然住在沈清淮的家裡,他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住下去。
平安夜這天,沈清淮不用代課,我特意提前一天,約定了與他一起出去吃晚飯。然而這天下午,我卻收到沈清淮的消息,說他臨時有事,今天不能陪我出去了。他囑咐:「記得按時吃飯。」
沈清淮的同學,我已認識得七七八八,一打聽,原來他上午就送一個突發闌尾炎的朋友去了醫院。沈清淮的這位朋友我認識,是個女的,叫徐青青,兩人隸屬於同一個博導。徐青青喜歡沈清淮,這我是知道的。
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家醫院,找到徐青青所住的病房。門虛掩著,我正要敲門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沈清淮的聲音,「……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震驚,繼而竊喜。
這麼多年,一直待在沈清淮身邊的人就只有我,他喜歡的人除了我,還能有誰?
4
在醫院門口,我一直等到了晚上八點,沈清淮才從樓上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雪,等我意識到的時候,醫院花壇里的灌木,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我絲毫不覺得冷,繞著花壇一圈一圈地跺著步,把這些年的事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心裡越發篤定。
他收留我,縱容我,又教導我,如兄如友,他從沒直接拒絕過我無數次脫口而出的告白。
我仍舊記得,前兩年沈清淮在國外讀研究生,不管多累,只要我撥視頻電話過去,他一定會接,即便好幾次在聊天途中,他困得直接睡了過去。
接到我父親去世的消息時,他在外地,當晚就飛回來,縱容我逃避現實不想面對任何人的悲傷,一人擔起了所有的治喪事宜。
然後,那天他從道別會現場淋雨歸來,對我說,「桑河,以後還有我。」
我在這樣的篤定之中頭腦發熱,恨不得立即見到沈清淮,但卻又在驚人的意志力之下,久久忍耐。
只要是好的,我不怕久等。
沈清淮從醫院大門出來,見到我時十分的驚訝,「桑河,你怎麼在這?」
我幾步跳到他面前,「沈清淮,我們去吃飯吧。」
平安夜,卻處處洋溢著情人節的氣氛,連醫院門口的廣場上,都有小孩在兜售玫瑰。
這一次,沈清淮卻沒答應我要求,他似乎有些累,抬手按了按眉心,「桑河,我們回家吃吧,餐廳肯定要等位,也不好停車。」
我笑說:「好啊,去哪裡都行。」
回到家,我讓沈清淮坐下休息,自己去廚房搗鼓了一通,最後端出電磁爐、煮鍋,以及數盤洗淨的菜。鍋里煮著加了火鍋底料的熱水,一會兒就汩汩地開了,我把難熟的食物先放進去,而後去冰箱拿了兩罐啤酒。
沈清淮喝了一口酒,那份疲累在他臉上顯露得好像淺了一些,「你今天怎麼這麼勤快?」
隔著從鍋蓋縫隙里繚繞而起的白霧,我看著沈清淮,「……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沈清淮愣了一下。
我笑了笑,難得覺得有些羞赧,「……我聽見你跟徐青青的對話了,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沈清淮驟然停下動作,而後,是詭異的沉默。
我心臟陡然下沉,「你……」
那個人,原來不是我。
熱氣燎得眼睛有些發疼,我克制情緒,「……沈清淮,你現在還認為我說的喜歡你,是在和你開玩笑嗎?」
「對不起,」沈清淮言辭鄭重,「桑河,我的確以為你是在開玩笑,如果我的態度……」
「你閉嘴!」我打斷他,「……那你為什麼收留我?」
「師兄對我恩重如山……」
「沈清淮,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沈清淮神情格外的平靜,「桑河,你是不是忘了,我大你十歲,還是你的長輩。」
5
我執意搬回了自己家裡。
獨自一人的時候,我才發現別墅里有多空。久無人居,家裡一股塵埃的氣息,我沒請家政,自己花了三天時間,樓上樓下地打掃了一遍。
時至今日,當沈清淮這一份依靠也失去的時候,我總算徹底接受了父親再也不會回來這個事實。
除夕,沈清淮來找我一起過年。我站在樓上書房的窗戶後面,看著他徘徊樓下,久久不去,最終還是心軟。
沈清淮的公寓,與我搬出去時沒有分毫變化。
他問我:「畫畫了嗎?」我沉默以對。
「去練習,」他指一指自己的書房,「飯好還要一會兒。」
進了書房,我攤開宣紙,拿鎮紙壓住,數點顏料的時候,發現藤黃沒有了。沈清淮儲備的顏料都在抽屜里,我曾經見他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