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書包里躺著這學期第三次統一考試的數學考卷。很漂亮的分數。於她而言,是之前從來不敢想像的,很漂亮的分數。
被喊去辦公室時也不用再面對「錯題分析」的難堪,而是帶著真切笑意的讚揚:「這幾次進步都很大,要繼續保持。」數學老師其實是個挺溫柔的人。
語文老師也在一邊幫腔:「你語文可以稍微放一放沒關係,都高三了,查漏補缺還是很重要的。」
被重視的。被鼓勵的。被信任的。
很久之前就發現了,一旦自己定下了非達到不可的目標,就一定會拼命達成。只要目標是真正屹立不倒的標杆,在風雨里,自己遙遙一望,就能勇氣灌腸,忍下所有的不甘委屈。
屹立不倒的標杆。
那時候,陸一航把喝完的易拉罐投入近旁的垃圾桶里——不像班裡的學生,非要耍帥一般地投空心球,卻往往不中,殘留的可樂汁濺得到處都是,讓人更加反感罷了——然後撓了撓頭,「真是抱歉,等下還有個約會。」
他說「約會」。不會有什麼歧義的詞。
她突然有一種被看穿企圖的羞恥感,手指指尖都開始微微發燙,慌忙辯解:「就是挺想考陸老師讀的大學,想讓陸老師……」她覺得眼淚都要因為羞愧而落下來了,側過身順了順呼吸,「……抱歉,我……」
「道什麼歉呢,」陸一航笑聲清脆,「我很樂意帶你去看看,只是今天確實沒有時間,改天?」
這是個很好的台階,千萬別哭,勇敢點。這麼告誡了自己幾次,她才讓自己的表情恢復正常,「嗯,那就等陸老師你方便的時候吧。」
隨後她上了回家的公車,車門哐嘡一下合上,陸一航隔著車窗朝她揮了揮手,好像一把揮掉了所有正在緩慢生長的暗線。
沒有機會了。她看著車窗外風景一幀一幀略過,眼睛如同被利刃刺穿一般難受。
那是……哪一天的事情了呢?明明其實沒有過多久,氣溫還沒有降到慘絕人寰的程度,陸一航也總是頻繁地出現在夢裡,卻始終覺得,上一次相處是太久遠而失真了的前塵往事。
生活被單調的做題考試填滿,但意外覺得輕鬆,因為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去招惹不堪重負的思念。
再一次見到陸一航,是在平安夜的晚上。
那個時候,她的成績因為數學分數的穩定提升,已經進入到了可以登入每月光榮榜的程度,陸一航所在的大學自主招生考試,也在有條不紊的準備當中。
那天她用生病的藉口逃掉了晚自習,一個人去中心廣場看煙花。這個城市的平安夜聖誕節,一貫是沒有雪的,但是氣溫很低。她小半邊臉藏在一條火紅的圍巾里,手上戴著一對毛絨絨的手套,看著挺傻,但是足夠暖和。
陸一航和一個女生,是突然闖入她的視線的——仿佛電影裡的鏡頭,一個切換,就能讓人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個人。明明他只是千萬分之一,明明他和旁人一樣普通。憑什麼可以突然得這樣理直氣壯。
陸一航和那個女生面對面站著,仿佛正在爭吵,肢體動作幅度有些大。她不敢靠近,怕被陸一航看到,即使清楚這個時候陸一航眼裡必然容不下別的人。
隨後,那個女生仿佛氣極,撒手要走。陸一航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帶入懷中。女生起初是在掙扎,但立即就安靜下來。長久契合的擁抱,中心廣場霓虹耀眼,煙火還沒有開始放,但是音樂噴泉已經做足了氣氛。
有些俗套的劇情,但足夠真實,足夠讓四旁駐足觀看的人掩口而笑或者鼓掌歡呼。這個夜晚,註定用來點綴愛情。
她仿佛眼觀一部應景電影的最後一幕,帶著對狗血劇情的微微嘲諷,和不可遏制的動容。隨後她拉緊書包的帶子,一步一步走到廣場的外緣。等煙花開始的時候,她轉身已經看不到他們了,被層層疊疊的人群遮擋,再多的鏡頭切換,都不可能讓她再次找到他。
她走出去很遠,才感覺到心口傳過來的隱隱的鈍痛,廣場上歡呼聲和煙花的爆鳴聲依舊清晰。
她將圍巾拉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空氣中一大團白的霧氣,隨後慢慢消散。
沒有機會了。
[荒野]
自主招生結果很好,加分二十。
她卻更加努力,一次一次突破原已很高的總分。每月的月考總結大會,少不了她上台演講。她不記得自己講過什麼不負責任的進步經驗,她從來不想成為勵志範本。
只不過是……和自己過不去罷了。真實的原因,是官方嚴厲打壓的和早戀有關的一切。
不是沒有再發過簡訊,她抗拒不了那種誘惑。
字斟句酌,放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顯得突兀的客氣,和不容不回應的內容。手機貼著口袋放置,只要一個動靜就能被感知。在沒有欠費停機,沒有手機故障的情況下,她等了三天,自認為必回不可的簡訊,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承裝著自滿自信的袋子被扎了一個洞,裡面的氣飛快漏空。
那是荒野,不管你如何聲嘶力竭地吶喊,都不會有一個聲音緊隨其後,給你想要的回聲。你只聽到你的聲音,被淚水逐漸泡得沙啞,隨字句順出的都是灼熱的痛。你更加感知,不會有回聲。你只是孑然一人,連幻影都不存在。
那種沮喪空前巨大,不同於捂著耳朵想要逃避永無止息的爭吵卻終究無用,不同於眼觀平和甜美的表象分崩離析,不同於某個驟然醒來的深夜裡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冷漠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