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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首鋼琴曲,《浮生若夢》。
聽完,她在黑暗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打下: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陸瞻星很快回復,說來接她。
她躺在床上,在這樣催人入夢的顛簸中,關閉了朋友圈的入口,把微信的對話列表一條一條清除,只剩下陸瞻星的;緊接著刪除手機號碼,清空微博、Instagram、Twitter、Facebook等社交網站的所有內容,再一一卸載……
最後,整部手機只剩下用作聯繫方式的微信這唯一一個軟體,桌面上乾乾淨淨。
清晨七點,陸瞻星開車來接她,他神色憔悴,似乎是和她一樣沒睡好,接過她行李放進後背上,關上門的時候,終於正眼看她:「我陪你去可以,你得先陪我去做幾件事。」
「什麼事?」
陸瞻星賣關子,始終不告訴她究竟去做什麼。車走了四小時的高速,一小時的縣道,一小時的盤山路,當趙浮夢這個一貫不暈車的人,都有些難受時,到了一處村落。
6
煙樹繞村郭,村頭場壩的紅旗下,有幾個孩子正在玩耍,在車子掀起的浮塵里,扔了手裡的東西一涌而上,「陸叔叔!陸叔叔!」
陸瞻星一一打過招呼,婉拒了讓他進屋歇息的邀請,領著趙浮夢,繼續往前走。到一處隘口,他總算停下腳步,指向遠方,「看得見嗎?」
紅色泥土之上,雜樹、荊棘、荒草叢生,夾雜著殘垣斷壁。
「那裡是紅旗村的舊址,十年前堰塞湖決堤,爆發泥石流,整個村被淹了,二十多人喪生……」陸瞻星一頓,轉頭看向趙浮夢,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其中有我父親……」
趙浮夢一怔。
「……他這一生沒有別的願望,就想有一天能看著他兒子登台演出。本來只有半年,他這個願望就能實現了……」
趙浮夢沉默著。
「能抵擋住任何困難的生命,卻能輕易葬送於一場事故……」陸瞻星目光蒼茫,大霧沉沉,「……就是這樣堅韌又脆弱。」
山間有風,盪過衣袖。一時之間,趙浮夢心裡浮現一種羞恥之感,在午後的烈日之下,在萬山岑寂的注視之中,無所遁形。
「陸瞻星,你……」
陸瞻星轉過身去,「走吧,帶你去喝茶。」
老鄉家的茶,摻了點兒橘皮,味道有些奇怪,但又讓人慾罷不能。午飯都是山野風味,菜粥、烤土豆,一壺珍藏的老酒。
傍晚,陸瞻星開著車,又載著趙浮夢離開了紅旗村,到了鎮上的小學。小學已經放學了,大門緊閉。陸瞻星帶著她繞到後面,直接□□進。
所謂小學,只有低矮的三排平房,第二排最頂頭一間是音樂教室,裡面居然有一台山葉的鋼琴。
隔著窗戶,陸瞻星指給她看,「這架鋼琴是我捐給學校的,原本學校只有一颱風琴。小學的時候,音樂老師覺得我有音樂天賦,自己掏錢,讓我去跟縣裡的鋼琴老師學琴。她受疾病纏身多年,去年在暮城醫院去世了,我給她送的終。她比我爸幸運,能夠看見自己的學生實現自己當年遙不可及的音樂夢。」
陸瞻星靠著窗戶,全然不管那上面沾滿了灰塵,「我這一路,遇到過很多貴人,所以也被寄託了很多的期待。雖然沉重,但我覺得這是一個人安身立命之所在。」他微微偏過頭,看著趙浮夢怔忡的側臉。
生命之所以珍貴,不在於生命本身,而是生命背後複雜的意義。
痛苦與歡樂的集合,逆境中的勇氣,絕望之時的希望,甚至是幽微而難以闡發的邪惡……凡此種種,都是生命的意義。
逛完了小學,陸瞻星和趙浮夢在鎮上找了一家酒店下榻。條件不太好,最貴的房間都有一股霉味。
趙浮夢原本打算休息一會兒,陸瞻星卻不依不撓地敲門,抱著一台電腦進來,非要和她一起看動畫片。
「看什麼?」
「《魔女宅急便》,」陸瞻星打開播放器,「我還沒看過。」
這部動畫,趙浮夢已經反覆看過不下十遍,情節並不複雜,備受冷落的魔女帶著黑貓進行修行,最終獲得肯定,收穫友誼的故事,但每一個情節都讓她備受觸動。
她腳放在沙發上,抱著膝蓋,聲音沉悶,「第一次看這部動畫,是吉吉剛領回來的時候。那時候她還不到一個月,眼睛裡的藍膜都還沒褪……」
陸瞻星看著她,「為什麼?你明明捨不得。」
「捨不得吉吉?」
陸瞻星搖頭,什麼也沒說。
7
次日清晨,趙浮夢總算可以出發去完成她清單上的最後一件事,也是最俗的一件事——去暮城最高的山上露宿看日出。
陸瞻星採買了帳篷、毛毯、驅蚊水、手電等一系列必需品,傍晚的時候,開車往山里進發。
晚上九點,趙浮夢在陸瞻星的指導下,成功紮好了自己的帳篷。三個月前在硯城青年旅社的願望沒能實現,這次總算能夠心滿意足地打個滾。
陸瞻星在外面支小桌子,趙浮夢過去幫忙,從袋子裡拿出午餐肉罐頭撬開,「我給你表演一個做三明治。」
陸瞻星樂不可支,「這還需要表演?」
「保證好吃。」她往麵包片裡夾了午餐肉、火腿、生菜和番茄,用餐刀切成一牙三角形,遞給陸瞻星。
陸瞻星咬一口,「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