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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老闆是廚師的兒子,雖不算是科班出身,但多少還有那麼幾下子,也喜歡時不時拿出來操練操練。程致研先後跟他在三地共事,很清楚他這個習慣,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置兩套廚房的制服,以備不時之需。所以,查爾斯到上海上任之前,程致研就提醒貝爾納備下的這兩套衣服。
W天庭西餐廚房的制服分三個等級,全都是白色雙排扣上衣和白色長褲,區別僅在於廚帽的高低和廚巾的顏色,主廚為白色,主管為藍色,普通廚工則為紅色。查爾斯的那兩套當然不在此列,他的廚巾是黑色的,正和司南脖子上那條一樣。
查爾斯和貝爾納緊跟著司南走進來,身上也都還穿著制服。偏廳里的人見到大老闆不約而同的靜了一靜,直到查爾斯開口介紹「今日主廚推薦」菜式,全然一副大司務的派頭。眾人見狀皆笑,半是討好半是受寵若驚,氣氛也很快下來。
侍者隨後進來上菜,那三個臨時代打的「廚子」也脫了白色上衣落座,很自然的占了餐桌一頭的那三個空位。查爾斯對司南照顧的極好,她脫制服的時候,站在她身後幫著拿衣服,然後又親自拉開椅子讓她落座。不過是一兩秒鐘的動作,卻把一件工作服脫得像晚禮服外面的絲絨大氅一般。
三人坐定,司南坐在查爾斯右手邊,正好與程致研的位子形成一個對角。直到此時,她才看到他。他對她笑了笑,輕輕道了聲「你好」。
那個偏廳有個特別的設計,天花板上有個圓形穹隆,坐在對角線兩端的人不論距離多遠,即使是低語也像是在耳邊講話。司南不知道此地有這樣的機關,聽到他的聲音在耳朵邊上響起來,先是吃了一驚,等反應過來才露齒一笑。
那個笑容跟面試時一樣神采飛揚,讓程致研莫名記起一句詩——粲然啟玉齒。那個句子應該是他小時候在祖父的某本線裝書或者一軸手卷上看到的,這些東西他已許久沒有機會觸碰,出處也早就遺忘,卻不知為什麼此時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映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一桌人邊吃邊聊,一道前菜、一道主菜、一份甜點的簡餐吃了將近兩個小時。大多數時間,查爾斯都側著身跟司南講話。因那聲學原理,程致研不免聽到隻言片語,幾乎都是關於W集團和天庭酒店的話題,內容並不特別,但在座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們聊得十分投契。
程致研也與身邊的沈拓聊了幾句。這一批十三個MT,六男七女,若論外表,沈拓是女生中最出眾的,舉止也無可挑剔,只是言談間有些拘謹,話不多,總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他若不開口,她便也默默的不出聲。程致研不知道她是經由誰面試進來的,只覺得這樣的性格似乎並不適合做這份工作,私下卻對她有幾分好感,他一向不喜歡女人太過精明。
宴席散去之前,有個名叫林飛的MT提起選擇mentor的問題,繞了幾句之後便開口央求查爾斯收他作徒弟。
查爾斯笑答:「我已收司南為徒,你不如求求老貝吧,說實話,除了廚藝,他什麼都比我好。」
眾人聽了都笑,那林飛也只得作罷,轉投貝爾納門下。
W集團的管理培訓生計劃有個特別的「導師」制度,每個新MT入職之後都要找一個「導師」,不限部門不限職級,只求在兩年培訓期間獲得職業發展上的意見和建議。
關博遠探出頭來看著程致研,玩笑道:「致研,司南拜查爾斯做師傅,你們倆豈不成了同門師兄妹?」
程致研聽了只是笑,對查爾斯和司南舉杯致意。關博遠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六年前,他的「導師」就是查爾斯,只可惜數月之後,查爾斯就被發配去菲律賓開荒,他便也成了無主之仆。其間經歷,只能說是冷暖自知。
司南也很大方,笑著朝他抱了抱拳,說了聲:「大師兄,承讓了。」
這句話又逗得一桌人笑起來,因說的是中文,查爾斯和貝爾納等人聽不懂,司南用英文解釋了幾句,又激起另一輪笑聲。
不能不說這個女孩子很聰明,還有著難得的自我調侃精神。程致研心裡卻有另一番感想,他不知道這番拜師是查爾斯的意思,還是司南主動要求的。如果是後者,那她未免太不簡單了。
他冷眼看著她的樣子,年輕柔麗,眼眸明淨,卻不知為何讓他憶起另一個人。那人冷而香,與她並不相似,或許只是因為兩人都慧黠聰敏,懂得審時度勢,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姿態從容的站到終極大Boss身邊去。
其實,這樣的心機也無可厚非,這長桌周圍坐著的哪一個不是人精。他轉頭看看身邊的沈拓,仿佛只有她與眾人格格不入,光艷中透著些孤傲的鋒芒,反倒讓人覺得她一點心機都沒有。
「你決定找誰做mentor?」他問她。
「還沒決定。」她搖搖頭。
「要是你沒意見,就跟著我吧。」
她抬頭看他,似乎愣了一下才點頭道了聲謝。
他一向最怕麻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可能只是想幫她一把。他覺得沈拓跟他自己有些相像,骨子裡並不適合這個地方,只是他多混了幾年,比她更會偽裝罷了。
午餐結束,眾人散去。起身離席的瞬間,程致研似乎察覺到長桌那一頭拋來電光火石的一瞥,他沒有探究那道目光的來由,與身邊幾個人道別,便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