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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的兩個地方都在菲律賓最大的島嶼呂宋島上,與雲域島所在巴拉望省隔著一個蘇祿海,距離上千公里,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但程致研還是留心了一下相關的新聞。
CNN Asia有更詳細的報導,比旅行提醒中說的要駭人聽聞——僅在馬尼拉一地就有約兩萬名示威者聚集在世界貿易中心前,沿著羅哈斯灣大道向幾公里外的國父黎剎紀念公園行進,沿途呼喊口號,散發繁華傳單,甚至在隊伍行進至黎剎公園附近的閱兵台時,焚燒了一面旗。
次日一早,他又看到最新的Breaking News——持續數日的示威遊行終於在凌晨兩點激化,馬尼拉發生了現任總統制下最嚴重的暴亂,示威人群開始攻擊搶掠沿途商鋪和住宅,燒毀路邊停泊的車輛。軍警發射水炮和催淚彈,並向天開了數百槍示警,但並未能成功驅散示威者,最終七人在衝突中喪生,受傷者超過百人,其中絕大部分是華裔僑民。
隨後那一整天,程致研都在刷新那個網頁,眼看著事態愈演愈烈。他讓秘書打電話給度假村,得到的回答卻是一切太平。午休之後,沈拓給他回了一個電話,詳細說了一下那邊的情況。這幾天當地報紙頭版都是示威和暴亂的消息,帶有繁華內容的手機信息也到處流傳,禮賓部甚至還收到過繁華材料的傳真。主島上有些無業青年燒垃圾桶,推倒自動販賣機,除此之外暫時還沒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隔著數千公里,她的聲音有些失真,清晰卻陌生。
「這幾天儘量呆在度假村里,不要去主島。」他對她說。
「我知道,」她回答,「還有一周就回來了,不會有事的。」
說完那些話,她安靜下來,像是在等他說什麼。
「自己小心。」他對她說,而後道了聲再見就把電話掛了。
雲域島位於蘇祿海西面,巴拉望省的最南端,是個小小的珊瑚島,環島將近七公里的沙灘,全都是碎珊瑚經由海水沖刷形成,踩上去稍帶粗糙的觸感,不是長灘那種柔軟的細沙,卻更顯潔白,在赤道的烈日下近乎耀眼,卻不會被曬得發燙。由近至遠,海水的顏色層次分明,從清澈透明,到翡翠般地綠,再到深邃的幽藍,清晨天際泛白的那一刻,從那裡坐上螃蟹船出海,時常能看到成群結隊的鯨鯊和海豚。
程致研喜歡雲域島,也喜歡巴拉望省,相對於馬尼拉所在的呂宋島,那裡是菲律賓最後的淨土,物價平易,到處都有美麗的沙灘。他甚至想過退休之後在那裡買一座靠海的小房子,過偽漁民的日子。但對馬尼拉,對菲律賓警察,他的觀感始終都是負面的。
如果僅僅看到馬尼拉,所有人都會覺得菲律賓是個令人絕望的國家,貧富差距大,經濟蕭條,失業率高居不下,個人自由持有槍枝,狹窄的街道里擠滿了小混混,每天都上演著各種黑道火拼暴力事件,計程車司機和小店店主都是敲詐勒索的行家裡手,甚至連酒店門口未成年的小販都會把盒裝香菸拆成一根一根的高價賣給遊客,投訴也沒有用。外國人在路上走,隨時都可能受到警察盤查,但只要塞上五百至一千比索,立刻稱兄道弟,甚至還會主動問要不要找女孩子,他們可以介紹。
就算在民風相對純樸的巴拉望,警察的名聲也很臭,當地人在背後管他們叫「什麼都吃的鱷魚」。曾經有過幾次,度假村的客人去主島上遊覽,被警察帶回警署長時間盤查。客人打電話給度假村求助,總是由禮賓部出面去警察局贖人。程致研也去過一次,一千比索塞過去,馬上眉開眼笑的放人,這種道德感讓他對這些人徹底灰心。
相對於警察,當地的普通人算是很可愛了。那些人大多信奉天主教,無論年齡、性別,總是表情慵懶,眼神和善,有種無知者無畏的樂觀。主島的小鎮上到處可見當地特有的吉普尼,速度平緩,好象永遠都不趕時間。甚至連乞丐也很淡定,看到遊客就慢慢過來,你若擺擺手,他就走了,不會一直跟著。大白天就可以看到許多青壯年男子在路邊樹蔭下睡覺,都是沒有工作的,到了夜裡,他們的女人去酒吧工作,從外國遊客那裡賺錢養活家人。
雲域島度假村將近百分之八十的員工都當地人,他們做最基礎的工作,不求升職,只求領一份薄薪,繼續過不溫不火的日子。薪水總是按周結算,以免他們在月底哭窮,或者偷酒店的東西去換錢。
程致研初到那裡時,剛好是一個三月,已經連續數月沒下過雨了,許多村鎮因乾旱而嚴重缺水。輪休日他坐螃蟹船去主島遊覽,看到黝黑瘦小的女人推著帶輪子的大木桶,光腳走很遠的路去裝水。他突然很想知道,查爾斯最初籌建度假村時是怎樣一番情形,不知道自己此生會不會有這樣的毅力和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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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形勢急轉直下,暴亂很快綿延到了巴拉望。
導火索只是一場看似普通的勞資衝突,當地華僑出資興建機場,工程開始之前,曾向政府承諾製造多少多少就業機會,但最終該項目卻承包給了一家中國公司。因為工程規格很高,用的大多是來自中國的技術工人,只在當地雇了一些零工,報酬也相對低了許多。數日之前,有個當地民工因事故不治身亡,機場工地鬧了一場小小的罷工,原本已得到妥善處理,進入了保險理賠程序,沒想到剛好撞上這個敏感時期,夾在中國南海和菲律賓蘇祿海之間的巴拉望原本就是此次領土爭議的焦點,這場事故便被借題發揮越鬧越大。